她长发垂腰,随意结辫,肩上裹条围巾,格子呢裙,脚上一双黑色皮鞋,随意又青春。阳光照在她低垂的光洁额头上,几缕映着金色光影的发丝,从发辫里飘出,随风轻轻地沾在她的面庞之上,肌肤洁白,目光沉静。
她看了一会儿的书,抬头,视线落到了对面不远之外的拿苏堂上。
砖墙不加粉刷,绿色的常春藤,密密麻麻地攀援其上,遮掩着墙体上的来自岁月的斑驳痕迹。
她看着那片常春藤,渐渐地,仿佛出起了神。这时,近旁传来一道脚步之声,仿佛有人向她走了过来。
她转过脸,看来眼来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叫了声“松舟”,合上书要站起来。
奚松舟示意她不必起来,加快脚步到了她的面前,向她点了点头,随即坐到了她的身畔。
这几年间,两人之间的碰面算不上频繁,但也有往来,异国他乡,犹如系住了友情的一根纽带,只会让彼此愈发成为知音。
“兰亭,我已经收到了研究所的邀请,聘我做终身教授。”
两人说了几句近况,孟兰亭问他研究所的事情,他说道。
“恭喜你,实至名归。”
孟兰亭衷心地笑道。
奚松舟却双手紧握,视线凝视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
“怎么了?”孟兰亭问他。
他慢慢地转过脸,看和她。
“我没有接受。”
孟兰亭一怔。
“我已经想好了,尽快回国。”
奚松舟的双眉紧皱。
“这两年,我给周教授去过几封航邮信,但你也知道,国内国外,如此情况,通信困难。好在前些时候,我终于收到了他的一封回信。他和我讲了些他那边的情况。”
“我没有想到,这场仗一打就打这么久,现在非但没有获胜的曙光,反而进入愈发艰难的状况,也不知道哪天才是个头。联大更是如此,条件艰苦至此地步,他们没有放弃,依旧坚持上课。”
他顿了一下。
“我深感自责。他们已经坚持了四年,我却在这里安稳度日。周教授说师资紧缺。我已经想好了,尽快动身回去,和周教授他们一道等着胜利的到来。”
孟兰亭有点意外,想了下,说:“周教授应该也只是无意提及,没有一定要你回去的意思……”
奚松舟摇了摇头:“我知道,是我自己决定的。其实之前,我就一直犹豫,只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而已。现在我决定了。我今天过来,其实也是和你作个告别。”
“兰亭,我先回国了。研究所不缺我一个教授,我想联大更需要我回去。”
他说道。
孟兰亭心里涌出一阵感动之情,站了起来,郑重地向他伸出手。
“我很敬佩你的决定。祝你一路顺利,希望我们将来很快就能再次相遇,到了那时,战争已经结束,我们又能过回和平的日子。”
奚松舟也跟着站了起来,慢慢地伸过来手,握住了她的手,缓缓握紧,顿了一顿,终于,松开了手。
“我相信一定会的。”
孟兰亭点头:“你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奚松舟微笑。
“我知道你学业繁忙,没必要特意送我。能得到你的祝福和肯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孟兰亭含笑望着他:“那我就不客气了。再次祝你一切顺利。”
“松舟,你真的很优秀,我为我有幸认识了你这样的一个朋友而骄傲。”
奚松舟凝视着她,没说什么,片刻后,朝她点了点头,转身,迈步离去。
他的步伐起先不快也不慢,就像平时走路的样子,渐渐地,慢了下来。
尽管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真的不必再回头了。她和自己,永远只会做朋友。
但头却仿佛不听使唤,依然还是转了回去。
他看到孟兰亭还站在那里,目送着自己,见自己回过头,她再次露出微笑,抬起一只手,和自己摇了摇,做了个再见的动作。
一个男生朝她走了过来,叫她,仿佛说了什么事情。
她听了,朝自己这边又晃了晃手,随即收起书,转身往另个方向快步而去。
奚松舟定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校园步道的尽头,低头,将一支插在自己胸前衣兜里的水笔抽了出来。
这是一支派克金笔。用了多年,笔头有些磨损了,但外壳,看起来却依然那么的新,可见主人对它的爱惜程度。
他凝视了片刻,将它再次插回自己的衣兜里,扶了扶正,转身,再次迈步而去。
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
这漫长而短暂的四年,终于,让他学会记住了这件事。
从今天起,他也必须要学会,真正把心里的她视为朋友。
新的生活,在他前面的脚下铺开了。他知道会有很多的艰难和困苦,但他并不惧怕。
那些,或许就是一个人在生命中所必须要承受的所有的轻和重。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
教授的助手告诉她,教授叫她去找她,说有事。
孟兰亭出了校园,匆匆来到位于近旁的高等研究院,进去后,来到教授的办公室,敲了敲门,随后进去。
教授的办公室,永远都是杂乱无章的,各种资料和书籍胡乱堆放,并且,也不高兴他的助手们帮他整理,说那样反而打乱了次序,让他找不到东西。
和往常一样,身材瘦小的教授坐在书桌后,人几乎就要被堆在两边的高高的书堆所掩盖。
但今天和平常又有些不同。
教授的办公室里,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便衣男子。
男子是中国人,目光炯炯,看见孟兰亭进来,立刻转身,恭敬地叫了声“孟小姐”,随即出示证件,自我介绍。
他叫方骏,是中华民国驻华盛顿使馆的一个军事武官。
“孟小姐,我收到来自重庆的指示,现在,需要将你带回国内。”
孟兰亭的心跳一下加快,看向教授。
教授说:“之前去往中国进行培训援助的专家,身体经受不住重庆地下防空洞的潮湿,生了病,现在回国了。孟,你来了四年,是我最出色的一个学生,不但天赋出众,刻苦更是别人没法相比的,我的东西,能教的,已经全部教给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我知道你很想回去,所以,你现在可以回了,去接替那个人的事情。”
孟兰亭抑下那种心脏激动得几乎就要跃出喉咙的感觉,向教授深深地鞠躬。
“教授,这是我们中国人向老师表达敬意和感谢的方式。谢谢您这几年间对我的帮助。我会永远记住,并感激您的。”
教授微笑,握住孟兰亭的手。
“去吧,路上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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