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中,裴寂面向徐乐端然正坐,面上无悲无喜。
看不出他是在期待什么,又或者是在惧怕着什么。
能够被李渊倚为臂膀的,自然有过人之处。
别看裴寂不通兵法将略,论起其他方面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比如眼下这等场合,即便是徐乐这等人物,也没法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端倪,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一路行来,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徐乐依旧为伤病所困扰,也没那么多心思和精力在这里消耗。
左右裴寂不是敌兵,也就谈不到比试高低,见他不言语,自己就只好开口。
“裴公此番前来,应该不光只是为了封赏之事吧?
若是如此小事,也不至于惊动您的大驾。”
裴寂似乎被徐乐从睡眠中惊醒,先是缓缓吐了口气,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乐郎君勇名闻于天下,一战以八百破十万威震寰宇。
若是换个人来传旨颁赏,怕是要被玄甲勇士拆了这一身骨头。”
“裴公这话是从何说起?
玄甲骑锋刃虽利,却只对外人,又怎会将武力加在自家人身上。”
“咱们自家人,有话直说。
你此番的战功,便是直接封公侯之位或者建立家号裂土封疆也不为过。
圣人之赏,确实过于微薄。
不过你也是带兵的人,明白这里面的难处。
固然不能有功不赏,可是一旦赏无可赏,后面的事情便棘手的很。
是以我走这一遭,也是为了让你明白,圣人并非杨家父子那般刻薄之人,你的功劳圣人都记在心里。
待等天下太平,自当有所回报。
一战定瓦岗,救九娘于烈火,又把天下版籍悉数输于长安。
这三桩功劳便是令祖,也是望尘莫及。
徐家儿郎一代更胜一代,徐老泉下有知自当瞑目。”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亲切:“这些话有一半都是圣人亲口所讲,我追随圣人多年,对他的脾性最是清楚不过。
圣人最是念旧,更不会辜负功臣。
说一句为臣者不当讲的言语,圣人有过未必罚,但是有功绝对会赏。
所以今日你的委屈,日后定会百倍相报。”
徐乐这时候终于开口:“九娘还好吧。
玄甲骑的家眷也还好吧。”
他这话说的突兀,饶是裴寂思路敏捷,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应道:“自然都好。”
“那就足够了。”
徐乐微微一笑:“我生在徐家闾,从我记事之时,便随着阿爷耕种、习武。
于我而言荣华富贵不过是乡间野老闲谈五味时的谈资罢了。
云中那地方穷得很,人能活着,能吃饱饭就是天大的造化,其他的都不敢想。
每到秋高马肥之时,云中男丁人人都要提刀,个个都要厮杀。
但不管杀了再多的胡人也不会有封赏,自己死了也不会有抚恤。
大家都知道,这本就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战,哪能找别人要财帛赏赐?
和那时候比比,现在就不算什么了。
慢说八百破十万,便是八百破百万,谁又会给我们什么封赏?
还不是为了家人过得好,自己活得下去。
如今不但如此,更有了官职俸禄,又怎会有什么不满?”
看着徐乐那一脸真挚的笑容,裴寂也是愣了一下。
停顿片刻,才点点头:“怪不得圣人说乐郎君非池中物,单是这份胸襟气度,便比那些只知道用性命搏富贵的军将胜出不知多少。
不过还是那句话,圣人不会让自家人吃亏,封赏其实早就准备停当,只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
说到这里裴寂又是一声叹息:“说起来若不是三胡惹出来的祸事,情形也不至于如此。
现如今河东旧地已然不可收拾,那是咱李唐龙兴之地,其意义不问可知。
原本圣人还想要瞒着,趁着事情没闹大就平息下去。
到如今又怎么瞒得住?
说来也是我无能,倘若我有乐郎君一半本事,又何至于如此?
如今人心惶惶,也确实不是封赏的时候。”
由于李密投降,所以河东的情形徐乐也有了全面的了解。
当然由于距离阻隔,即便是李密本人,也不可能对河东的动态实时掌握。
只不过大方向是知道的,细节上就得去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