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渝从前瞒着自己去参战,在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是战后许久,他也身陷囹圄了。
孟兰亭并没有体验过至亲至爱在炮火中战斗,自己在后方等待消息的那种无力之感。
而就在今日,她仿佛终于体会到了冯令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也愈发能够理解,作为冯恪之长姐的冯令仪,为何坚持做出这样与她身份和地位并不相符的一种自私举动。
她的猜疑,果然得到了证实。
孟兰亭很快就知道了冯恪之带着宪兵团到北站支援的消息。
她在焦虑中,熬到了第三天。
这三天中,每一次的电话铃声响起,都会令她心惊肉跳,唯恐有什么坏消息传递而来。
她根本就没法睡觉。整夜整夜,都是在睁着眼睛的状态里度过的。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持续不断的炮火之声终于渐渐稀落,到了半夜,停了下来。
孟兰亭接到了冯令美的电话。
她在电话里,用极力镇定,但明显是带了些颤抖的声音,告诉了她一个算能称得上是好的消息。
日军原本制定的闪电攻下上海,再以此胁制南京的作战进攻,遭到了中方守军的顽强狙击。重点目标吴淞和北火车站,均未能如愿拿下,兵员损失惨重,面对中方援军的到来和国际舆论的压力,不得不暂时停止进攻,撤退出了闸北。
双方依然对峙,战事的阴云也还密布在上海的上空,不知何时再次降落,但总算是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你放心,小九平安无事,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
她安慰着孟兰亭。
孟兰亭身体里那根紧紧绷了三天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定了定神,立刻问:“八姐夫……何师长呢?他也没事吧?”
“没事。听说只是受了点伤而已。”
冯令美顿了一下,说。
孟兰亭再次松了口气:“那就好。八姐你别担心。”
冯令美仿佛笑了一笑:“没事了,你安心休息吧。”
她挂了电话,定了定神,下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这几天同样是在惶恐中度过的老闫和冯妈等人,让他们去休息,回到房间,去洗了个澡,然后就躺了下去,等着冯恪之回来。
冯恪之是在凌晨四点多回来的。
他的身上,还满是三天战斗所留下的炮火和污血的痕迹。
胳膊也受了伤,被一颗流弹擦过,但已经处置过了,皮肉伤,没有大碍。
他回了家,上楼,看见那间卧室的门开着,柔和的灯光,从门里透了出来,仿佛是在欢迎他的归家。
冯恪之心里一暖,加快脚步到了卧室门口,看见孟兰亭趴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冯恪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蹲在床边。
她的一张小脸,朝着门的方向,仿佛是在等待中熬不住困,才不小心睡了过去似的。
冯恪之凝视着她眼圈上那层淡淡的青淤,心里涌出一阵爱怜之情。
他情不自禁,抬手朝她面颊伸了过去。快要碰触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手上还带着污秽,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改而替她盖上薄被,悄悄出了房间,来到露台,躺在了那张椅子上。
晨曦快要到来,远处那片曾被炮火照亮的漆黑天空,此刻幻成淡淡的青色,悬了几颗宁静的星。
世界是如此的安宁。那个女孩儿,她也沉沉地睡在房间里的床上,就在他的身畔。
冯恪之感到一阵疲倦朝着自己袭来。
一团长牺牲后,他带着宪兵加入北站保卫战,指挥作战,已经接连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闭上眼睛,被炮火轰炸了三个昼夜的耳廓里,却仿佛还褪不去那残余的隆隆之声。
“叮铃铃——”
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在这个宁静的黎明时分,听起来分外的刺耳。
孟兰亭一下从睡梦中被惊醒,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竟然睡了过去。
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还在继续。
她的心跳得飞快,急忙抓了起来。
“是我。”冯令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兰亭,小九回了吗?”她问。
孟兰亭坐了起来,定了定神,环顾一圈。
“还没有。”
“等他回来,你立刻带他离开上海!”
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孟兰亭沉默着。
“你在听吗?”冯令仪似乎又带了点焦虑,这极其罕见。
“在听。”
沉默了片刻后,孟兰亭开口。
“大姐,对不起,我不能再继续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了。”
那头顿了一下。
“你怎么了?什么意思?”
“大姐,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其实当初,我就不该屈服于你而答应和他结婚的。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羞辱,更不用说,我还带着您交给我的这个任务。”
“实在对不起您,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但他走不走,在于他自己。”
“我没法再继续下去了。”
孟兰亭说完,挂了电话,眼睛一阵发热,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低头,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打算下去,到楼下去等冯恪之回来。
她擦去眼泪,从床上爬了下去,伸手正要拿衣服,突然,整个人都定住了。
她看到一个人,站在那扇通往露台的门后。
黯淡的晨曦,勾勒出一道年轻男人的身影。
男人的身上还带着血污,面容僵硬,双目落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不动。
孟兰亭的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突然,她反应了过来,朝他奔了过去。
冯恪之在她的手碰到自己之前,避开了,迈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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