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恪之天没黑就回到了公馆。
最近这一月,他天天早出晚归,甚至干脆就宿在宪兵司令部里,像今天这个时间回来,已经算很难得了。
冯妈十分高兴,赶紧迎他进去,一边心疼地念叨,说他又黑又瘦,一边问他想吃什么。
冯恪之说随便,回房间冲了个澡,出来,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五姐冯令蕙打来,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回了?我刚打到司令部,说你中午就走了。”
冯恪之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怎么了?五姐你有事?”
冯令蕙说:“你今天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把沈家老幺都给骂哭了?说这会儿还在哭,伤心得连晚上之华大学的校庆酒会都不去了。刚才她妈打电话给我,说什么老幺不懂事,乱说话,惹你生气了,叫我跟你说一声,别和老幺一样见识,她会好好教训老幺的。”
冯恪之冷冷地说:“不去最好。”
“到底说了什么?我就听她妈提了一句,好像是说之华大学戏剧社的人戏演得没她好,就被你给骂了?”
“叫她妈回去再问清楚点!”
冯令蕙听出了弟弟语气里的不快,顿了一下:“算了,沈家的这个幺小姐,从小被惯坏了,任性得很,我也不喜欢。她是不行的,那五姐之前给你相中的另一位江家小姐,知书达理,人也是多才多艺,你怎么也看不上?对了,还有孟小姐!刚昨天,我还和你四姐说起孟小姐。本来多好的人选!还和你有现成的关系,硬也是被你给搅了!我就不懂了,小九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家里已经让了一步,让你去了宪兵团,好歹,你也要听我们一句……”
“五姐,我有事,要出去,你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
“八姐叫我替她捐钱去!我走了!”
冯恪之挂了电话。
……
下午来找孟兰亭的学生是文学社的记者,想就今天的舞台剧做个访问,刊在下期的校报上。
见是本校的学生和报纸,孟兰亭自然不会拒绝,配合问答,结束后,其中一个学生向她道谢,随即给孟兰亭递上一份油印小册子,说:“孟小姐,除了文学社,我们也是奋进社的社员。社员并不仅仅只限于本校学生,还有上海其余很多大学的先进同学和青年。陈清清他们也加入了。这是我们刚出的新一期自编刊物,请您有空予以指点。倘若孟小姐也能积极加入,我们将会得到一份新的力量!”
留下册子,几个学生再次礼貌地向她躬身道谢,随后离开。
时间已经不早了,孟兰亭收了册子,刚起身,奚松舟就找了过来,和她约晚上的时间。
今晚在锦江饭店举行的那场活动,是校庆的最后一个环节,也是高潮的部分,但周教授对这类活动一向兴致缺缺,请帖送到,他也不去。周太太是想去的,早早就说和孟兰亭同行。奚松舟当时得知,就说自己到时会来接她和周太太。
学校里已经没有孟兰亭的事了,天也不早了,约好时间,因他是校庆筹备委员会的委员,还有别的事,周教授家和学校也很近,孟兰亭就先回了周家,和周太太准备完毕。
六点半刻,奚松舟如约而至,接了二人同去饭店。
现如今的大学教授,不但受人尊敬,薪资水平相对也是很高的。像周教授这样的级别,月薪至少有三四百元,只要平日不是大手大脚胡乱地花钱,生活足以过的很是适意。
周太太自然不缺出席场面的衣服和首饰,又新烫了头发,打扮得很是得体。孟兰亭今天正好也收到了冯家八姐送的衣裳。从中选了一件,是条象牙色的绸纺长裙,非常合身,乌黑的短发用饰了小珍珠的发扣扣在耳后,面庞淡淡修饰,唇上扫了一层胭脂膏,再无需别的,人就已经极是漂亮了。
奚松舟来接她们,第一眼看到孟兰亭的时候,有个短暂的定睛。目光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艳。
周太太在一旁,仿佛觉察到了来自于奚松舟的异样,掩嘴轻轻地笑。
这些时日以来,渐渐地,孟兰亭并非毫无知觉奚松舟对自己的好。
她当然也对他有好感。
像奚这样端方君子的优秀男子,相处过后,任谁也不会不生好感。
倘若她想谈感情乃至结婚这种一辈子的事,也可以不用考虑别的一切的话,就人而言,奚先生自然是再理想不过的对象。
但她现在并无这方面的想法,丝毫也没有。弟弟的下落,叫她始终牵肠挂肚。
何况奚松舟本人,也从未在她的面前流露过哪怕半点想要超越朋友关系的意思表示,她自然也不会贸然到先去说什么,或做什么。
只是有了这层感知之后,最近和他相处时,愈发注意自己的言行,免得让他多生什么误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