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边说边往里面走,王熙凤就笑道:“要说俭兄弟真真儿是个有出息的,这才几日光景?早前儿的少司寇、大司空不说,如今又得了王爷青眼,啧啧,这来日前程可不好限量啊。”</p>
入得里间,分宾主落座,不待香茗奉上,王熙凤便从平儿手中拿过一叠文契来,说道:“我今儿来,是给俭兄弟送身契的。瞧瞧,红玉的、晴雯的,都在这儿了。”</p>
那身契一共三份,王熙凤却略过茜雪的不提。</p>
李惟俭扫了一眼便笑着拱手:“劳烦二嫂子了。”</p>
王熙凤道:“难得俭兄弟张一回口,我这管家的可不得尽量答对满意了?”笑了两声,她又道:“林之孝家的可是舍不得呢,俭兄弟,人家可盼着你早晚得给红玉一个前程呢。咯咯咯……”</p>
王熙凤瞥向红玉,红玉顿时脸面羞红,扭头避过,随即赶忙去外间忙活去了。</p>
“二嫂子说笑了,我年岁还小,总要再过二年再说。”</p>
“瞧瞧,”王熙凤冲着平儿道:“如花似玉的丫鬟在身边儿,俭兄弟尚能管住自己,可见心性不是旁人比得了的。”</p>
平儿也道:“二奶奶说的是,如今这阖府上下谁不夸俭四爷了得?”</p>
一说一笑,这些夸赞的话李惟俭从不放在心中。闲话几句,王熙凤话锋一转:“是了,险些忘了正事儿。俭兄弟,那银子可是凑出来了,你看何时去过户?”</p>
李惟俭道:“我听二嫂子的就是,二嫂子说明早,那咱们就明早。”</p>
“好啊,赶早不赶晚,那就明早一并办了吧。”王熙凤见正事说过,干脆起身道:“得,本想多说会子话儿,不巧俭兄弟喝了酒,那我就改明儿再来。俭兄弟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去找平儿就是。”</p>
李惟俭起身将王熙凤与平儿送出门外。待回来方才落座,宝钗又寻上了门。</p>
自探春生儿那日见过一面儿,已是几日不曾见过宝姐姐了。</p>
李惟俭迎到院儿里,将宝钗请到房中。</p>
待落座了,扫见桌案上的茶盏,宝钗便笑道:“可巧了,想是俭四哥方才刚送走了客人。”</p>
“是,二嫂子与平儿姑娘来了一遭。令兄启程了?”</p>
宝钗颔首,笑道:“早几天就启程了,算算水程这会子怕是到了山东。”顿了顿,宝钗道:“俭四哥,我这回来是为那水务公司的股子。”</p>
她看向身旁的丫鬟,丫鬟便将一个锦匣放在桌案上。宝钗打开来,露出内中满满当当的银票:“这是九万两,俭四哥点点?”</p>
李惟俭摆摆手笑道:“我还能信不过薛妹妹?”</p>
宝钗却道:“事涉银钱,总要当面点过才是。”</p>
李惟俭便招呼过来晴雯、红玉,让二人一起点数。</p>
香菱奉上香茗,宝钗吃了一口,转而道:“俭四哥,我先前提的那事儿——”</p>
李惟俭道:“外城有一字画铺子,薛妹妹买上一幅画,自可与严侍郎说上话。不过——”他沉吟了下,道:“——少司寇此人精于官术,此事只怕不愿沾手啊。”</p>
开玩笑,刑部留下的案底子哪儿是说勾就勾掉的?</p>
宝钗蹙眉,好半晌才道:“总要试一试才是。”</p>
李惟俭思量着,这一遭薛家丢了皇商底子,好歹算是出了气吧?既如此,不拘是维持人设,还是给宝钗个好印象,总要出个实在主意才是。</p>
因是他压低声音道:“薛妹妹,若依着我,不若从金陵想法子。”</p>
宝钗虽聪慧,却碍于年岁、经历,不知外间情形。是以连忙问道:“金陵?还请俭四哥明说。”</p>
“薛妹妹不若去信一封,寻妥帖人手买通胥吏,为文龙在薛家旁支再立户头,此后录下过继大房之事,从此改头换面……还须得仔细安抚了那冯家,此后民不举官不究,令兄身上的官司不就解了?”</p>
大顺国祚绵延至今百来年,官无世袭、吏有封建。胥吏之流沆瀣一气、彼此勾连,飞洒、诡寄之事不绝,便是为江洋大盗另立合法身份的事儿也没少干。</p>
李惟俭出的是实实在在的主意,换做素日定然有效。但换在薛蟠身上,可就不见得了。</p>
那贾雨村走的是林海如的门路,这才攀附了贾家,做了那金陵知府。薛蟠打死人后,想来贾政与王子腾都给贾雨村去了书信。</p>
贾政此人迂腐、方正,或许有些假正经?但不至于在信中交代贾雨村这般将案子了结。而贾雨村偏偏就弄了个暴病而亡,李惟俭便暗自思量过,这里头有没有王子腾的缘故?</p>
若王子腾存了吃薛家绝户的心思……那这般操作到最后也是徒劳。</p>
宝钗虽聪慧,却不曾想过舅舅会害薛家,只道王舅母是个贪鄙的。闻言略略思量,顿时面露喜色:“真是当局者迷,多谢俭四哥指点迷津。”</p>
李惟俭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一得之愚,薛妹妹冰雪聪明,想来过上一些时日也能想到此节。”</p>
“俭四哥过谦了。”宝钗心中稍定,便起身告辞:“我须得与妈妈计较一番,若此事成行,来日再登门拜谢俭四哥。”</p>
“好,妹妹慢行。红玉,代我送送薛妹妹。”</p>
“哎。”</p>
宝钗匆匆走了,李惟俭却回思了一番。方才宝钗言行举止极为得体,便是那笑容也好似练过千百遍一般,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挂着笑意,眸子中却极为清冷。</p>
想来是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宝钗终究恢复了原本性情?好似不对……过往宝钗虽掩饰得巧妙,可偶然一瞥还能从其眼中看出一丝情意来,如今却是半点也不曾外漏。莫非宝钗自此完全藏起了本性?</p>
李惟俭思忖了半晌,也忖度不出宝钗是因何变作如今‘任是无情也动人’的模样。</p>
正待此时,就听外间叫门:“俭四爷可在?大老爷请您去书房叙话呢。”</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