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陆云逸坐下,他笑着递过来一杯茶,这才说道:</p>
“叫你前来,是有一些事吩咐你。”</p>
陆云逸脸色凝重:</p>
“先前之事多谢长兴侯爷搭救,若长兴侯爷有吩咐,尽管说来,属下绝不推辞。”</p>
长兴侯耿炳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p>
“果真与军户册上说的一般,机心太重,张嘴便是试探。”</p>
陆云逸身体一僵,暗暗懊悔,</p>
陈述中带着问题,他早已养成习惯,</p>
如今脱口而出,倒是来不及反悔,他连忙又说道:</p>
“还请长兴侯爷恕罪,属下这一日惴惴不安,心神不宁,一时失了分寸。”</p>
既然心思被看破,他索性借坡下驴。</p>
但下一刻,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这又是试探。</p>
耿炳文一愣,随即展颜大笑:“看来今日我不告诉你,你是誓不罢休了。”</p>
“我...”</p>
耿炳文轻轻摆手:</p>
“不必如此,先前之事已经过去了,</p>
只是一些人的试探,算不得大事。</p>
今日找你前来,也是为了别的事。”</p>
“还请长兴侯爷告知,逸洗耳恭听,绝不推脱。”</p>
耿炳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凝重,想了想说道:</p>
“听说你今日要前往草原探查敌情?‘</p>
若是时间充裕,可先在庆州外游弋,</p>
找到庆州卫下辖的千户所,让其不要在原地打转了,尽快回来。”</p>
说着,耿炳文的脸色冷了下来:</p>
“近些日子他们没有收获不说,还损失惨重,</p>
在风雪中迷路的,饿死的,冻死的,被那些元人部落斩杀的,</p>
总之死法千奇百怪,继续这样下去,迟早打草惊蛇。”</p>
陆云逸听后眉头微皱,随即露出怪异:</p>
“为何不派兵将其召回?”</p>
“已经派了,现在找到四个,只剩你原先所在的后千户所尚未寻到,</p>
所以本侯觉得你可以先找一找,看看发生了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p>
阎三迷路了?</p>
这是陆云逸心中的第一个想法,但很快便被他自己否认,</p>
阎三虽然做人不行,但还是有几分本领,还不至于迷路。</p>
想了想,陆云逸轻轻点头:</p>
“长兴侯爷请放心,属下一定找到昔日同僚。”</p>
长兴侯耿炳文面露赞赏,沉声开口:</p>
“你是个有本事的,你与那阎三的恩怨本侯不管,</p>
但那千余名军卒,你要找到,就算是尸体,也要找到!”</p>
陆云逸心神再次一沉,这些侯爷什么都知道!</p>
他轻轻点头:“还请长兴侯爷放心。”</p>
可下一刻耿炳文所说,却让陆云逸脸色一变。</p>
“嗯,郭铨明日入你军阵,先出去避避风头。”</p>
“他...他不是挨了十军棍吗?身体不打紧?”陆云逸脑袋飞速转动,想着理由推辞。</p>
长兴侯耿炳文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p>
“哼,此事都知道,本侯小觑了你。</p>
本侯也不瞒你,他是武定侯第六子,那些军卒不敢惹他,军棍如同挠痒痒,无大碍。”</p>
陆云逸脸色一沉,心中暗道果然,</p>
但随即就面露震惊,当他对上耿炳文那意味深长的眸子时,</p>
震惊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讪笑。</p>
“此子入你军中,一为避祸,二为历练,死了也无妨。”</p>
虽然他如此说,但陆云逸却不能当真,轻叹一声,沉声说道:</p>
“还请侯爷放心,此事逸定然办妥当。”</p>
“嗯...记你一功。”</p>
....</p>
一日后,前军营寨,没有以往白日的嘶吼呐喊,反倒是静悄悄的。</p>
天空阴沉得如同一块厚重的铅板,低沉的云团汇聚在空中,</p>
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让人倍感压抑。</p>
校场之上,整齐有序地站着千余名军卒,</p>
他们身穿黑甲,头戴红盔,手握长刀,背负弓箭。</p>
身旁是体态高大,肌肉丰满的河曲马,</p>
感受着压抑氛围,正在不安地刨动蹄子,</p>
还时不时回头闻一闻从未见过,显得狭长的马镫。</p>
高台之上,陆云逸身穿甲胄,目光如炬静静站在那里,只见他轻轻一挥手。</p>
两侧早就准备就绪的军卒吹响了手中号角,</p>
苍凉号角声仿佛自远古而来,低沉悠远,</p>
初响如同深山野兽低吟,苍凉阴森,</p>
后如晨曦升起劈开黑暗,牵动军卒们心神。</p>
他们握住长刀的手不停摩擦,即便心中还有几分忐忑,</p>
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p>
身为大明军伍,理当奋勇厮杀,</p>
慢慢地,军卒眼中出现一丝煞气,</p>
在校场上慢慢汇聚,凝于高空,似与天斗。</p>
陆云逸站在高台之上,见到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军卒,暗暗点头。</p>
疆域的统一只是开始,人心的统一才是大明之根本。</p>
如今洪武新立,士气朝朝,南讨北打,</p>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让他有了能带兵施展才能的机会。</p>
深吸一口气,陆云逸将改良过的喇叭放于身前,高呼:</p>
“尔等是青壮,家中大多有妻儿子女,</p>
我等厮杀,为朝廷,为陛下,</p>
也为尔等自己,亦为儿女能享天下太平,</p>
让他们不用如我等一般,吃糠咽菜,辛苦操练,将脑袋别在腰间上阵厮杀,</p>
如今南有乱党,北有余孽,</p>
还未到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之时,吾辈不可松懈,</p>
昔日武穆岳飞精忠报国,我等亦当如此,</p>
今日出征,只为海清河晏,天下太平!”</p>
下一刻,陆云逸眼神一凝,右手紧握刀柄,长刀悍然而出,</p>
冷冽光芒顿时四散,给这军阵徒增了一抹寒意!</p>
“诸位同袍,请上马!”</p>
话音落下,陆云逸单脚一蹬,整个人身轻如燕,</p>
跳到身旁战马之上,高大的身躯变得修长,英俊的脸庞也带上了一丝冷冽!</p>
校场之中,盔甲碰撞之声连忙不绝,</p>
在场军卒都乃厮杀悍卒,当跨上战马后,整个人气势为之一振,</p>
不再是因为操练而病痒痒的军卒,取而代之的是大明悍卒!</p>
锋锐的血腥气息如同热浪,一层一层来回翻滚,</p>
在整个校场内回荡,让不少在一侧偷看的军卒都呼吸一滞。</p>
不一样,这前军斥候与寻常军卒不一样。</p>
紧接着,陆云逸握紧马缰,向后一扯,</p>
战马蹄子高高跃起,发出一声嘶鸣,而后重重落下。</p>
轰!</p>
天地间猛然出现一声炸雷,点点雨滴落下,起初是稀疏的几滴,随后渐渐变得密集起来,</p>
雨滴轻轻敲打着地面,发出轻柔的“滴答”声,</p>
可这滴答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p>
马蹄如雷,声声入耳!</p>
千余人的骑卒眼神冷冽,身体低俯,</p>
以不可阻挡的态势冲出营寨,在庆州新铺陈的青石板路上狂奔,</p>
铁蹄敲击着坚硬石板,发出清脆有力的回响,</p>
庆州不大,骑兵战阵刹那间抵达城门处,</p>
陆云逸一马当先,冲过城门,</p>
越过了早就在此等候面露柔和的母亲,</p>
又越过了充满激动担忧面露关切的秋荷,</p>
也越过了收起黄牙脸色凝重的门房老张,</p>
最后越过的,是一身儒杉面容平静眼神中带着鼓励的父亲,</p>
二人对视之间,父亲头颅低垂,轻轻点头,子亦如此。</p>
洪武二十一年正月二十日,</p>
北征大军永昌侯蓝玉麾下前军斥候千总陆云逸率千骑北向草原。</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