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落如流星，刀飞似惊鸿。</p>
程舟双刀疾斩，他动起来的时候，似乎还要快过烛火之间折射的影子，往往一个闪身，就能斩破上一个木箱，随即变位到下一个木箱那里。</p>
那么近的距离，没有对他发力造成半点阻碍，反而让他如鱼得水，刀光又快又急，又沉又稳，几乎连成一片，积蓄出旋风般的气势。</p>
然而，风儿自由自在，器物却有形体，经过那么多次猛烈碰撞，程舟左手的腰刀终于到了极限，承受不住崩裂开来。</p>
严振东已经冲到接近屋顶的高度，当然不会放过良机。</p>
木箱砸在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飞扬，半空飘满黑黝黝的茶叶，纷纷洒洒，遮蔽住好几米范围的视野，对于防守一方来说，影响非常不利。</p>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如推金山、倒玉柱，从高处飞扑劈下，盖向程舟空门。</p>
这一掌要打在实处，能叫人颅骨开裂、脑浆迸射。</p>
可惜，空门本不是空门，实处自然打不到实处。</p>
程舟蓄劲在肘，以左手抵御，同时抖腕沉肩，右手挥刀，刃口抽向右上方，迅速拖拽，斜斩回向左下。</p>
飞凤单刀，古人问路斩樵夫！</p>
这是峨眉山白眉拳，在器械上用法，取法吕祖灵签第七十二签的故事。</p>
昔楚汉相争之际，韩信协助汉王刘邦与楚兵相战，以出奇谋袭楚，绕道而行惜道路方向未明，遂下马问樵夫路向，听后即把樵夫斩杀。</p>
求得此签者，须视其身份而定，如属韩信者，则虽有危险但终必无碍，如属樵夫者，则凶险非常，不吉之兆。</p>
此中真意，先问方可斩，需要主动制造破绽，引敌上钩，占据兵仙吉位，获得最佳的反击时机。</p>
身为兵器主人，程舟凭借手感，就知晓腰刀耐不住激斗，故顺势布计，果然一举建功。</p>
一招换一招，两道身影交错，如同两股激流交汇，又迅速分离。</p>
“好一只狡猾的猴子。”</p>
严振东大口喘息，眼神满是愤怒，他上半身的黑马褂破了一大道口子，被刀刃砍下一道浅浅的血痕。</p>
严振东赖以成名的铁布衫大力法，学自一个沙姓回子，刚入门的时候，就需要用木棍反复敲击、捶打身体。</p>
等到稍具火候，则需将一块粗重木头悬挂在空中，让体壮力大的仆人使足力气把悬木推出很远，然后使悬木猛然荡回来，撞在弟子迎接的肚子上——什么时候能把悬木反顶回去，就算是大成。</p>
比之江湖上常见的硬气功，胜在无有罩门，掏出下面那玩意平放在石头上，用木槌子使劲砸，都不会有一点儿损伤，也不惧寻常兵刃劈砍，唯怕穿刺罢了。</p>
当初严振东强挑广州武馆街，连败十几家省城武馆，直到形意门出面才算了结。</p>
各家武馆派出的得意弟子，无一不是马步扎实，拳脚硬朗，可拳打脚踢之后，在严振东身上连个白印都能没留下，引得看热闹的闲客们嘘声一片。</p>
程舟扔掉不堪再用的兵器，甩了甩有些发酸的左臂，力出七分，要扛住攻势，还是有些勉强。</p>
他虽涉猎颇多，要说最擅长的，还得是拳术，接下来的战斗更为凶险，便该准备改换战法了。</p>
“年纪轻轻就能练出那么好的功夫，俺在相同年纪的时候，可远不如你。不过，行这等险招，不怕万一失手，脑袋被挂到城门口吗？”</p>
严振东前半辈子都在山东闯荡，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方练出一身本事，感受着程舟那股独属于少年的朝气，回味方才那记刀招，愤怒之余，不免有些感慨。</p>
“会失手？我怎么不知道。”</p>
程舟的回答很自然，像是肚子饿了要吃饭，口渴了要喝水，那理直气壮的态度，自信到极点，用狂妄都不足以形容。</p>
“倒是你，白练一身好功夫，帮着烂人做烂事，没救了。”</p>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是在提问、反问，而是单纯的陈述。</p>
太过平静的语气，反而更令人不舒服，让严振东下意识开始反驳，道：“你个疯子又知道些什么？俺在佛山淋雨那天就发誓过，一定要混出名堂，不叫再让人看不起。”</p>
严振东不是喜欢多话的人，但某种微妙预感，让他下意识替自己解释找补。</p>
但这个答复，其情可悯，其罪难容，其恶当诛。</p>
话不投机半句多，程舟用拳头打断了废话。</p>
两道人影卷在一起，拳斗与拳头屡屡碰撞，不时发出一声闷响，裹起的劲风吹散了尘埃落茶。</p>
程舟所使的拳法，由心生意，从意化拳，是这一派的祖师，托名岳武穆创立。他的肩胯肘膝手足，已然有节奏地浑合一体。</p>
严振东打出的架子拳，舒展挺拔，发力迅猛，亦是能在山东武术之乡，尤其回子当中，流传广泛的派系。</p>
十招拆解下来，犹未有一方露出明显败相，程舟猛的向后一退，与严振东拉开五米距离，向身侧的柱子印出一掌。</p>
这是建造仓库时，用来承重的柱子，木料本身就不易变形，极具刚性，接近五十厘米的直径，就算木工拿斧锯来了，也得忙活上半天。</p>
但被程舟手掌击中之后，就有细密的裂缝从中扩张，他吐气发声，怒目圆睁，青筋爆起，双手一抱，竟将整根柱子扯断，打横扫向严振东。</p>
一寸长，一寸强，更何况是一根近乎五米的圆木，严振东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p>
若往后退去，背后十步就是坍塌的货堆。这种情况下被限制住身体，便成了案板鱼肉、待宰羔羊，会被柱子反复顶死。</p>
继续前进的话，受限于攻击距离，更是事倍功半，徒耗气力也难撑持。</p>
他只得爆喝一声，选择把五指并起来，护在胸前要害，凭借铁布衫功力硬抗。</p>
“砰”的一声响，严振东就像攻城时候的城门，被冲车撞击，撞得连连后退，吐出一大口血来，又踩破石砖卸力，双脚陷地，泥土径直没过脚踝，才勉强站稳了脚步。</p>
他撑住了这么一击，他没被一下砸死，他更用尽全身上下的气力，十指刺入柱头，锁住了这件凶器。</p>
虽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严振东顶着木柱，还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p>
程舟也咧开嘴，冲他一笑，下一瞬，他变掌为爪，用力一扭。</p>
继续扩张的裂痕，顺着木头的纹理，将整个柱子撕成两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