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开学就只有三天时间了。</p>
为了应对新学期的到来，方为今早还特地去理了个头发，这会儿才刚从镇上回到家。</p>
跟沪海那边的阴雨天气不同，岛上这会儿阳光明媚的，前两天倒是下了雨，但雨早就停了。</p>
因为上辈子文老师只带了他们一年就辞职离开学校的事，方为这个暑假过得还挺不安的，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主动给文素素打个电话问问近况。</p>
也许是自己的重生带来的蝴蝶效应？这一世的文老师，似乎没有离职危机了……</p>
眼见暑假就要过完，方为的心情却很轻松，上周才刚打过电话给文老师呢，电话里的她状况似乎也不错，也准备着差不多要回岛上开启新学期了。</p>
话好像说的有点早了，方为才刚在院子里停好自行车，便听见了客厅里电话座机响起的铃声。</p>
他自己没有手机，偶尔需要联系谁时，也都靠座机电话。</p>
岛上的人际交往圈子就那么点，大部分时候打电话还不如走两步在屋门口喊一声呢，家里的电话是很少响起的。</p>
心有所感，听到电话铃声的时候，方为也忍不住咯噔一下，赶忙跑进屋里，跑到茶几旁的小桌子上的电话座机旁。</p>
看到来电显示熟悉的十一位数字电话号码，他的眉头也皱了皱。</p>
——文老师打来的电话。</p>
两个月的暑假来，只有他偶尔主动联系她，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而且是临近开学的日子。</p>
方为没多细想了，拿起话筒，接通了电话。</p>
“喂？姐。”</p>
“诶！方为！你知道是我！”</p>
“当然了，看到姐的电话号码，就知道是你啦。”</p>
“哈哈，可以，看来有把姐记心上！”</p>
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刚刚心情压抑的文素素此刻也轻松了一些，她拿着手机从医院走廊长椅上站起，走到阳台边上看雨。</p>
“姐，沪海下雨了吗？我怎么听到有雨声？”</p>
“对啊，你耳朵还挺灵！下了快一天的雨了，岛上下雨了没？”</p>
“没呢，太阳大得很，估计开学也会是好天气。”</p>
“我这边下雨，你那边在出太阳啊！”</p>
“是啊，距离远嘛，连天气都不一样了。”</p>
“暑假要过完了噢，你家里的活儿忙得怎么样？寒假作业都做完没？”</p>
“都搞定了！”</p>
“那就好。”</p>
“……”</p>
“……”</p>
寒暄结束后，两人的通话沉默了一会儿。</p>
没等文素素继续找话头，方为主动问道：</p>
“姐，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嘛？”</p>
“……别那么敏感好不好！我随便打个电话不行啊？”</p>
“这叫细心。”</p>
“呵呵。”</p>
“所以，姐这个电话，不是随便打的吧？是遇到什么事了吗？”</p>
“……”</p>
或许换别个学生来，文素素都不会说自己遇到的难题，但方为不一样，哪怕他年纪很小，却总觉得他是能倾诉烦恼的合适人选。</p>
见他主动问及，文素素便也就说了。</p>
“方为，唔……那个不是要开学了嘛，报名的流程什么的，你应该都还记得吧。”</p>
“记得的。”</p>
“我可能要请假一段时间，开学应该就赶不上了，到时候我会跟学校说，让学校安排个老师帮忙带一下班，然后你是班长，有很多班级管理上面的事，就辛苦你多配合一下代班老师了，我会尽快回学校去的。”</p>
“……”</p>
难以形容方为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文素素说是请假，但真的不怪他要往她离开的方面去想，这一瞬间，方为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下来。</p>
难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p>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令得她如此为难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呢？</p>
“喂？方为你在听吗。”</p>
“……在听的。姐，你在医院？”</p>
“啊？你怎么知道……”</p>
“我好像听到有护士说话的声音。”</p>
“……别分神啊喂！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没呀？就听护士声音去了是吧？”</p>
“不是……姐，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怎么突然在开学这会儿要请假了？”</p>
“没有，我没事。”</p>
“那你？”</p>
“我妈生病了，昨天刚做完手术，切了胆囊，我在医院陪她呢。”</p>
“啊？”</p>
方为愣了愣，关切道：“阿姨现在好些了吗？医生怎么说？”</p>
“没啥大事，就胆结石和急性胆囊炎嘛，手术做完修养一阵就好了，可能要住院小半个月的，我爸要忙公司的事，家里也没人陪她，我就想着请个假，等我妈出院以后再回学校去……”</p>
“嗯，那确实是要的，姐你放心吧，我会看好班里，跟其他同学说明白的。”</p>
“嗯嗯，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反正有什么事，你就打我电话跟我说就行。”</p>
若事情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p>
方为能听出来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有好多次，她都欲言又止似的，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估计是怕把头疼的烦恼也带给了他。</p>
“姐，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跟我说呀，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p>
“……哈哈，哪有什么事，再说了，你能帮啥忙呀。”</p>
“不信，你指定有事！”</p>
“没有。”</p>
“有，更确定有事了，姐你快说！”</p>
“……”</p>
在方为的再三追问下，文素素破防了，叹了口气，终于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起末告诉了他。</p>
听文素素说完，方为也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当下也终于明白文素素的烦恼是为何了……</p>
他其实一直就有猜测文老师家里不同意她到岛上来教书这件事，如今也是完全确认了，却没想到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像是导火索一般，将原来沉在水下的矛盾引爆，到了几近难以调和的地步。</p>
或许不是这个意外，母女俩也不会如此针锋相对，但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毕竟矛盾是切实存在的，不解决掉矛盾，日积月累下来，也终会有爆发的一天。</p>
“姐，那你是怎么想的？”</p>
“你呢？站在你的角度，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p>
文素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p>
“姐想成为怎样的人，过怎样的生活，只要你不后悔就行，允许别人做别人，也允许自己做自己，跟着自己的心就好，不是所有选择都必须要做出正确选项的，只要你想，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选项。所以，无论姐你是打算继续在岛上教书，还是辞职回到沪海，只要是姐真心的决定，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p>
“……”</p>
方为的话，让文素素心里泛起暖流，沉默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叹道：</p>
“要是我妈他们也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p>
“那姐是决定还回到岛上教书吗？”</p>
“嗯，你们才刚上初二，一直都是我带的，让别人来我放心不下，我跟我妈说了，我会带到你们初中毕业。”</p>
“阿姨怎么说。”</p>
“她什么都没说，也许算是默认了吧……”</p>
“……”</p>
方为大抵能想象出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了。</p>
这哪里是默认呀，分明是无可奈何后的屈服，文素素是这样、她妈妈也是这样，这只不过是两人各退一步后对彼此的屈服罢了，深层的矛盾依旧是存在的。</p>
不过这样的结果，已经是跟上辈子有所不同了，文素素这次选择了另一条路，继续回到白潭中学任教。</p>
很难说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方为知道这跟他带来的蝴蝶效应也脱不了干系，自然对此是不能袖手旁观的。</p>
问题的根源，还是母女俩在相处模式中的矛盾，一位爱女心切却掌控欲过于强的母亲、一位爱惜父母却渴望自我的女儿……</p>
文素素说的没错，对于这种棘手的矛盾，年纪尚小且远在海岛的方为真的帮不上太多忙，要想问题解决，还是得需要两位当事人慢慢扭转观念、理解彼此才行。</p>
理解是比血缘更近的距离，却是一种比血缘更难得到的东西。</p>
当然了，方为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然文素素的电话都打到他这来了，总是需要做点什么帮到她才行的。</p>
“哎~姐的叛逆期到了，你可不要学姐。”文素素叹了口气，惆怅道。</p>
方为闻言，忍不住失笑道：“那姐的青春可真是来得够晚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