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见到杨锐迎头而来。
“校长呢?”齐渊劈头就是一句。
“没见着校长,我是来见见熊科长的。”杨锐异常镇定的来到了熊科长面前,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
这是个典型的基层官员,酒糟鼻,啤酒肚,双下巴,还不能说肥,但身体在长时间的革命饭局里已经垮掉了。除了走样的身材,熊科长很难留给人好印象,他没有高级官员的眼神和气场,也没有大机关的镇定和冷傲,有的只是一个基层小人物的怀疑,还有随时准备迸出来的,属于权力的愤怒。
“我是杨锐,锐学组和西堡肉联厂送来的罐头,都是归我分配的。”杨锐不想摸他油乎乎的手,就站在那里,干巴巴的宣示主权。
熊科长站定了,没理杨锐,问齐渊道:“就是他?”
“是他。”齐渊以前对杨锐没什么印象,现在是相当不喜,也向表叔说起过杨锐,他打的也的确是夺走分配权的念头。
几百听罐头是一笔难得的资源,不说全部拿走,拿走一部分也很有用了,随便送送,兴许就能把调职的大事给办了。锐学组更是细水长流的生意,当然也是能拿多少拿多少。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省里戴着帽子下来的名额,都有可能被巧取豪夺,看只看送帽子的人厉不厉害,戴帽子的人硬不硬。
关于杨锐的故事,齐渊知道一些,他也听说了杨锐有个乡党委书记的老爹,还把县里的流氓团伙给整了,可那又怎么样?
他是有单位的人,熊科长更是官员,乡党委书记,也管不到县教育局的头上来。
所以两个人都很安心,自顾自的说着话。
齐渊还因为校长没来,向熊科长道歉。
熊科长前两次来,都是赵校长作陪的,他有意无意的看看杨锐,手里叠着手帕,笑道:“这个老赵,天天打电话请我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不在……”
“校长可能是怕你和我起了冲突,两边难做人。”杨锐打断了他的话,笑吟吟的说。
齐渊皱眉:“有什么难做人的……”
“熊科长可能有些情况不了解,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杨锐说着套话,语气硬的像石头似的,道:“齐老师毕竟是新来的,不知道西堡中学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我。”
“你爹是乡党委书记,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谁不知道?”齐渊是从乡里出来的,以前是公社的社员。可自从他离开了公社,回头去看,反而觉得公社书记不过如此,改成乡党委书记以后,那就更弱了。
在社改乡以前,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全部集中在公社书记手里,土地是属于公社的,牛马是属于公社的,铁锨镰刀是属于公社的,收获的粮食,养出来的猪,下出来的蛋,都是公社的。公社书记操纵着公社里的一切,管着田垄,也管着社员的口粮。
齐渊当年视公社书记如神一般。
但是,当他从一个农民,一个社员,变成了干部以后,突然现:我自由了。
曾经的公社书记再牛,也管不到我头上了。
有了这个认识以后,再听其他老师说起杨锐的身份,他嗤之以鼻。
一个土包子罢了。
熊科长也不以为然:“自报家门就不用了,我是来检查你们学校工作的。”
“我觉得还是要报一下家门的,否则弄拧了,善后更麻烦。”杨锐拦住了他,奖学金是他准备的重要一环,可不能献给这头贪婪的生物。
此刻,主席台上堆着一百多瓶的罐头,还有1ooo多元现金,那是用来激励学生们的,不是用来刺激贪婪的。
熊科长低头看看拦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极不满意的道:“你报吧,我听着。”
“齐渊说,我父亲是乡党委书记,不知道说没说是哪个乡了?”杨锐还是用问句开场。
熊科长抬了抬眼皮,说:“继续。”
“西寨子乡,就在旁边。”杨锐指了一下。
熊科长“唔”的一声,看不出表情的变化,脑子则在拼命的转动,回想西寨子乡党委书记的名字。
人家郑重其事的介绍,自然是有原因的。
溪县因为离地区所在地近,离省城近,农村相对繁华,人口也多,有十几个乡镇,他得想一会,才能想到名字。
不过,想到杨锐姓杨,“杨峰”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个人……”熊科长也皱起了眉头。他对溪县的官场其实也不熟,6o年代被外地的工厂招工,一做就是小二十年,提干调职又做官,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了,到溪县更是没两年,还没摸清地头蛇们的脉络呢。
他和杨峰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也没有直接的接触,却是听过一些不确实的传说,于是问道:“西寨子乡的杨书记,嗯,我是知道的,见过,不熟……”
“他一般不爱去局里办事,说是人又多又乱。骆叔叔也很理解,两人都喜欢钓鱼聊天……”
“骆?哪个骆?”熊科长知道杨锐的意思,拼命的回想县教育局的骆姓领导,没想到,又默背市局的重要领导名单。
齐渊看他的表情,突感不妙。
杨锐等了良久,才道:“骆叔叔和我爸是同学,以前也是教育局的,后来调走了。”
熊科长先是一惊,又是一松,旋即心中大怒:调走了?调走了你说的这么神秘,像是……像是……像是现在主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就姓骆来着……
主管教育的副县长,可比教育局局长厉害多了。后者只是县教育局领导,前者却是县领导。至于熊科长这个科长,其实是名不副实的,也只有到了下面的学校,才被叫做领导……
“小杨啊——”熊科长忽然一个大喘气,笑容都变的亲切了。
齐渊却一点都不觉得表叔的笑容亲切,心惊胆战之余,恨不得大骂:你一个县里的关系,能不能别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