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忠勇又天真,在我爷爷和叔伯战死后,一心只想打败北蛮,京中的烈火烹油他感受不到,外祖父和母亲也为他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当年的建明帝在宁州时温和,仁善,治理有方。我爹就天真地觉得打败北蛮后,杯酒释兵权,建明帝虽会忌惮侯府,可只要他忠心,交还兵权,侯府就不会出事。镇北侯府五代忠君守疆,他很介意氏族说他功高盖主,架空皇权。成年又仁善的建明帝,比起只会吃喝玩乐的齐王的确更适合当一名明君。我当年还小,跟在外祖父身边,时常会听他和张太傅讨论国事,能明显地感觉到侯府的处境,所以我没有我爹那么天真。我并不赞同他选建明帝,吃喝玩乐的纨绔多好控制,又蠢又胆小,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对我家下杀手。侯府既是忠君,就该选傀儡。选明君……呵,哪位明君会甘心被权臣架空,迟早会血流成河。可惜,我当年太小了,只是一个孩童,没什么话语权。只不过,就算我成年了,给了建议,我爹还是会选建明帝。因为他觉得建明帝是一名明君,会给燕阳百姓带来安乐,他打心眼里瞧不上在京都无所事事的纨绔。他知道明君不会容得下侯府,他依然会一意孤行。因为这是他为人臣子的初心,是他对燕阳百姓的忠诚与爱护,所以他选了最能干,也是最合适的君主。”
方楚宁说,“事实上,侯爷是对的,建明帝是一位明君。他在位十一年,事事听从内阁,兴科举,重农桑。不兴土木,不享乐。不曾滥杀无辜,虽然会利用氏族和侯府寻求平衡,却不曾铸下大错。侯爷凯旋后,他是想杯酒释兵权,他和侯爷交好,希望侯府交还兵权,去守宁州也是真的。”
“我知道!”谢珏痛苦地闭上眼,“他算是一位很好的皇帝,宁州要粮有粮,要兵有兵,十年不曾间断,他改变不了氏族和侯府的局面,不是他无能,是因为燕阳朝野多年局势如此,他也怕和先帝一样被烧死宫中。我一开始怀疑错对象,因为和谈期间,全是他在谋划,要杀我侯府,这是我的疏忽,一开始没想到宇文景,更没想到宇文景会丧心病狂到连父亲都杀了。他肯定和建明帝谈过自己的计划,建明帝拒绝了,所以成了他的绊脚石,才会被宇文景所杀。”
方楚宁已经听明白谢珏的意思。
可谢珏仍直白地告诉他,“当年我爹没有选错皇帝,可他没想到太子会是宇文景这样的人。阿宁,我不想把知许和如意的命交到连我都不确认的未来。知许必须称帝,手握大权,否则我不安心,我不相信宇文皇族。”
“我知道了。”方楚宁叹息说,“这天下怕是没有令你安心的人了。”
“有!”
“谁?”
谢珏不答反问,“若你的人选,不是端王,康王,又是谁?”
“你不放心,那就不提了。”
“你知道我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件事。”
方楚宁知道瞒不过他,“文惠帝的长孙在当年的宫变中流落在外,父帅找到了。”
“什么流落在外,明明是长公主冒死把人救走。”
“你怎么知道?”
“果真如此,我猜的。”谢珏轻笑说,“长公主从小被先皇后抚养,和太子姐弟情深,长公主救人并不意外。后来怎么就流落在外了?”
“太子府那群旧人被人挑拨,觉得他在京中危险,设计把人带离京都,带走也就算了,也没能好好照顾。”方楚宁蹙眉说,“反正……如今是找到了。”
“毫无根基,如何服众?宇文景羽翼已丰,别让他卷进来。”
“我不想啊!”方楚宁无奈,“当皇帝有什么好,皇城不过是一座华丽的牢笼。我父帅想要化解这段恩怨,让宁州铁骑和朝廷重归于好,派我来当说客,父命难为,我先说好,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我。
“那你是什么想法?”
“我?”方楚宁垂眸,声音委屈,“我想时间倒流,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们一起去驻守江南,游山玩水,我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所以如今没什么想法,该守城守城,尽责而已。”
“我不信。”谢珏轻笑,身体越过棋盘,单手挑起他的下巴,“阿宁,和我说一说,你怎么想的?”
夜色笼罩,油灯摇曳,谢珏的眉目在暖色的光中罕见的有一抹三月春风的柔软,骨节分明的手近在咫尺,他能闻到男人手心的松木香。
那些隐忍,克制,如岩浆般的春潮翻涌滚动,暗夜里的光显得黯然失色,心跳像血液一样变得粘稠。
“听风……”方楚宁声音暗哑,“这是美人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