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座位被设立在最贴近夜景的窗边，黑胶唱片机播放的是巴赫的《嘉沃特舞曲》。</p>
就连地毯的设计都是古典油画的笔触，一群头戴花环的人们正在花园里载歌载舞。</p>
陈锦之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微微低头，脚步小心地避开画上的小人。</p>
然后就看见旁边这人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将地毯绒毛都踢翻到了另一边，破坏掉了这幅画。</p>
“.”</p>
陈锦之无语。</p>
“怎么了？”</p>
被她幽幽地瞥了一眼，苏成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p>
“没怎么。”</p>
陈锦之优雅落座。</p>
苏成意莫名感觉她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一时半会儿猜不到原因。</p>
而且他现在还在思考一件更加重要的事。</p>
陈锦之方才说，他一开始接近她，是因为可怜她。</p>
那么，要如何反驳这句话呢？</p>
顺着她的话，苏成意开始回忆，他那时候是为什么会帮陈锦之。</p>
事实上，一开始两人的接触，是陈锦之在主动，并且是那种“难得遇到呆子所以忍不住逗一下”的主动。</p>
真正的关系变质点，是他在食堂因为侯小宏造谣她而大打出手。</p>
再然后，他就知道了她被家暴的事情，于是决定插手她的人生。</p>
苏成意皱起眉头，关于陈锦之的事，桩桩件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p>
可是他又实在说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她的。</p>
或许，是见色起意？</p>
毕竟陈锦之有一张一见钟情几率99%的脸，而且她那桃花眼看狗都深情。</p>
又或许，是因为招架不住陈锦之の千层套路？</p>
说实在的，就她那天花乱坠的钓术，想钓一个社恐宅男不比钓鱼简单多了。</p>
不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p>
苏成意有点想“啪”的给自己脸上来一下。</p>
于是乎，前菜法国鸭肝配和微甜口感的波特酒上来的时候，苏成意在沉思。</p>
黑鳕鱼点缀橄榄泥和鱼子酱上来的时候，苏成意在沉思。</p>
昆布大西洋三文鱼卷，澳洲和牛配烟熏红菜头泥和焦烤香葱，布列塔尼出产的蓝龙虾，西班牙小荷赛火腿依次呈上来的时候，苏成意还在沉思。</p>
“苏老师。”</p>
陈锦之戳起一块儿三文鱼放进他的餐盘里，开口道。</p>
“啊？”</p>
苏成意这才发现他已经动作僵硬地连续吃了好几口空气了，有些尴尬地叉起三文鱼塞进嘴里。</p>
“如果陪我吃饭是件这么难的事，你其实可以在大厅里选一尊雕塑来代替你。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一些，譬如思想者之类的。”</p>
陈锦之慢悠悠地说道。</p>
苏成意抓了抓自己的脸，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p>
“抱歉，我一直在走神。我在想你之前问我的问题。”</p>
“事实上，我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这么难回答。”</p>
陈锦之放下刀叉，双手叠在胸前。</p>
苏成意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的叉子在一块牛肉上反复处刑。</p>
“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钻牛角尖的性格。你抛出了问题，我就会一直思考。”</p>
“好吧。”</p>
陈锦之嘴角轻轻扬起，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她深知这一点。</p>
“抱歉啦，提了一个让苏老师困扰的问题。”</p>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没法确定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p>
苏成意顿了顿，继续说道：</p>
“但我一定不会单纯因为觉得谁可怜，就爱上谁。”</p>
“不是有句话说爱上一个人的前兆就是心疼吗？”</p>
陈锦之这样说着，忽然垂下眼睛。</p>
“我现在可以告诉苏老师哦，其实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对你心动，是在那个下雨天。”</p>
“就是.二模考试那个雨天？”</p>
苏成意确认了一遍。</p>
其实答案应该就是这个，毕竟陈锦之就是在那一天，莫名其妙给他来了个强吻，差点没把他的魂儿给吓出来。</p>
“嗯。”</p>
陈锦之点点头。</p>
“那时候，我远远就看到你在楼下躲雨。</p>
那天雨下得很大喔，其他人都脚步匆匆的，只有你一副跟人群格格不入的样子。明明只是因为没有人来接所以被迫躲雨而已嘛，还插兜装酷。</p>
当然了，我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你就顶着书包跑出来了。”</p>
说到这里，陈锦之忍不住笑了笑。</p>
苏成意随着她的描述一点点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来，其实他对那个下雨天同样印象深刻。</p>
但他只有一点点心情不好而已，因为从小到大这样没人接的情况实在太多了，早已习惯。</p>
所以他也完全没有想到，陈锦之会突然折返回来。</p>
“你知道吧？我真的很讨厌下雨天，所以我那一整天都心情很差。</p>
我原本以为那天也只是寻常的一个下雨天，可是我突然很想见你。并且，我觉得你会在那里，而且你可能也没有带伞。</p>
从妈妈去世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里的雨就再也没有停过，它几乎掌控了我从小到大的每一个噩梦，叫我觉得好像生命中所有的坏事都是雨天带来的。</p>
但是，真正看到你的那个瞬间.我其实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p>
就像是我的整个世界都在下雨，可是心却为你打着伞。”</p>
陈锦之撑起下巴这样说着，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像是穿过那时候的雨幕一样落到他身上。</p>
于是苏成意的思绪也被带回了那个雨天，他的脚步踏过积蓄的水坑，视线周围都氤氲着模糊而潮湿的水汽。</p>
可是却有人逆行穿过离校的人群，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当口，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伞罩到了他的头顶。</p>
学校门口超市买的劣质透明伞隔绝了雨幕，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击声中，她掌心的温度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p>
撑伞的人大半边身体都落在了雨里，却不依不饶地将雨伞的角度向他倾斜。</p>
苏成意那时候并不理解陈锦之折返的原因，这会儿却恍恍惚惚明白了一些。</p>
雨伞倾斜的同时，她的心也以同样的速度，悄然向他偏移过来。</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