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听闻后点了点头,有些头疼俘虏的问题,早先梅武就曾传话,大胆承诺了城中奴隶,给予他们自由,战后释放参战的奴隶及其直系亲属,可归垢城服役。
因此,也就有了孟尝与梅武合计,待敌军之际,尽可能多抓冀州的战甲、仆从军做俘,以精壮奴隶换取这批残破之人,否则梅武也没有那么容易从各大贵族、行商的手上借到如此之多的奴隶与仆从,强行掠夺,那梅武就真的活不长久了。
淳雄也不会甘心说服昔日的同族重新拿起刀剑,让一批消磨意志的奴隶,去为子孙后代搏一个未来
孟尝同样头疼的还有军势问题,此战之下,三千精锐甲骑只有一千余人,崇城守军参差不齐的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出头,面对比自己还要强盛的冀州俘虏,看管之事也是极其麻烦。
按往常诸侯间征伐的惯例,这批俘虏是可以被苏护赎买回去的,可现在崇城这个破败的样子,还讲个锤子规矩,而且苏护兴兵,也不是正常的诸侯之争,严格意义上来说,以下伐上,有不义而伐有道,是为不忠不义。
至少以这个理由,强行拆分俘虏私编为奴,也有个说法糊住面子,不至于崇侯一回来,先杀梅武,随后问责孟尝擅作主张。
“大军进城,诸事繁忙,难以尽数归家,诸君还请多多担待,这几日你们三人自己合计一下,排个章程,日夜轮换,务必死死看住俘营,等钟家兄弟赶来,你们方能任由军中将士回返家中寻亲。”
吴敢不可置否,他非崇城人,也不需要探亲一说。
只是辛评看着一旁讷讷不语,目中含有泪光的廉庸,低着头称诺,静静的以手抚其背,安慰着这位老大哥。
守城惨烈,一路走来,还有不少农妇手拿草叉、农具战死的情形,大家自然是想迫不及待回家看望家人,生怕出现父儿已回,但家中无亲的情景。
辛评站出身来,回望着众军士,轻声询问道:
“将军,我等俱是老兵,战阵之事早已不足为奇,自是无事,只是将军,您…您的父亲听闻也上了城墙驻防,还身受重伤,要不,您先归家看望一番家翁?此处有我等即可,将军大伤初愈,又奔波十数日,连番大战您也是身先士卒,何必再守着这群败军?我等愿为将军效劳!”
“我等愿为将军效劳!”
孟尝哈哈大笑,心中既是感动,也是有些不忍的回道:“我父孟熊,那也是昔日战阵之上能连斩十甲的战士,应当无恙,待城中安定之后,我自当还家,尔等自行其事,待我与梅将军协调好城防之事后,我与诸君齐守俘营。”
众人见状,不再言语,将军家翁重伤,尚且过家门而不入,那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吩咐完三人主事后,孟尝便带着数位亲兵,往崇侯府邸走去,目前主事之人梅武,便在此处代管城中事务。
行至府邸之处,还未瞧见梅武,只见衣衫褴褛,但是身体皮肤却干干净净的一位黥面奴隶,恭敬的走上前来,拜首叩俯道。
“匈戎奴淳雄,见过仁慈的孟尝将军,愿天神保佑您,长盛不衰!”
孟尝挥手制止了想要上前驱赶的亲兵,点头回答道:“尔等之事,我已知晓,孟尝非无信之人,只是崇侯未归,尝做不了主,待崇侯回城之后,我自当为尔等请命!”
“淳雄代城中贱奴们,叩谢将军恩情。”
浑浑噩噩六年,淳雄热泪盈眶,身为匈戎王第七子的他,跟着自家父亲随鬼方扰边,结果被崇侯大败而归,自己也和族人一起被俘虏在这崇城之中,隐忍了六年。
若不是行商们带回垢城奴军改革之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就会如此庸碌无为的死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看到重新回归贵族序列的机会,心中欣喜不已,立刻恭敬的匍匐着后退,直到孟尝进了府邸,方才扬眉吐气的起身后退,看着躲在角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族人,淳雄开心的笑道。
“此事已成,孟将军仁义之名可做担保,诸君,我等可去垢城也。”
看着身前的奴隶们将欲欢呼之时,淳雄赶忙制止诸奴隶:“切勿声张,大家当知道此事之不易,我等还需安分守己,低调等待孟将军回话。”
孟尝看着深邃的侯府,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想着目光炙热的淳雄,孟尝并没有鄙夷淳雄的意思,他也算是一个人物,心中也还憧憬着对文明、体面的生活,这样的人既是危险,也是一把利刀。
至少这次崇城的危机,淳雄做得很好,亲自指挥着数以万计的奴隶,用血肉堵住了冀州军的攻势。
奴隶这种畸形的物种,他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变些什么,至少在垢城开了一个好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不害怕奴隶中出现有野心的人,他害怕的是,这群人连反抗都不知道为何物,那是最大的可悲。
只是这件事情还需要好生谋划,至少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和城中各大贵族切分好战后的功勋分配,否则,这人闹将起来,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孤身一人,在这个奴隶制的社会长大,他比谁都知道,动了大多数贵族的蛋糕,会有多么的可怕。
其中的压力与风险,不比后世的世家侵占田地的事情简单多少,这个时代,是掌握人口的时代,谁手上有足够多的人口,谁就有向其他诸侯叫板的实力。
不论是战甲,还是奴隶,只要有人,一个城市就会蓬勃发展,奴隶越多,愿意来这个城市定居的平民和生民也会更多,奴隶占据社会的最底层,做着最危险,最辛苦的事,他人越多,农桑、矿产等实业也就越兴盛,才会吸引商贾往来,往来频繁的城邦自然就越兴盛。
怀揣着沉重的心思,孟尝终于见到了梅武,昔日梅武为崇侯之肱骨,位高权重,而此时,不过两年之时,孟尝已经站在侯府,与梅武平视。
梅武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是心中感概万千,大河后浪拍前浪,这后浪的势头,着实太猛。
………………
随后几日,便是城中各项事宜的整顿,有孟尝和梅武联手施为,整个崇城也终于在冀州溃败以后,迎来了难得的安宁与稳定。
随着钟家兄弟带着后续骑兵赶到之后,孟尝也终于松下了心头那口闷气,城中先行回崇的千余甲士也终于能换防回家,去寻找那昔日的牵挂。
随着孟尝一声令下,众将士静默的无声的离开了军营,往各自家中归去。
归去,归去,两岁未还家,去时万人,归时一千,他们尚能有家回,可更多的人,宛如游魂,大部分能送还的,只有一身盔甲和残破的兵器。
“孟尝!”
“乡老,孟尝回来了,孟尝将军回来了!”
随着孟村村口稚童的一声呼唤,崇城西门之外沉寂的孟村瞬间热闹了起来,众人纷纷往村口走来,欢迎着他们孟村走出去的大英雄。
孟尝温馨的看着这一村的亲邻,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见着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笑容又沉寂了下去,急忙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家父母的身影。
“尝!我家二儿在何处?我的儿,伱在哪儿?”
突然,听着耳畔熟悉的声音,孟尝眼眶瞬间湿润,这一路紧赶慢赶,唯恐刀兵降临在这小小的村庄,唯恐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他敬爱的父母。
还好,还好。
只是阿母的情况很不对劲,自己明明就在站在村口,为什么阿母看不见自己?
孟尝立刻拱手,向身边的叔伯兄弟们告罪,上前迎向阿母,紧紧的抓住自家阿母粗粝的双手,哽咽的说道:“儿…儿在。”
孟家母听着自家二子的声音,放声痛哭起来,粗粝的手掌不停的在孟尝的脸上摸索着,她揉搓着孟尝厚实的耳垂,终于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立刻将自己的孩儿拥入怀抱。
“阿母,您这是怎么了?”孟尝声音有些颤抖,去时还好好的,为何母亲的眼睛,好似看不见了?
阿母未曾答话,只是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孟尝心中隐隐作痛,红肿的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探索着记忆里,那位黝黑瘦高的男人。
去年随崇城本阵回返崇城的孟竹与孟优缓缓走上前来,拍打着孟尝的后背,互相看着彼此,话到嘴边却无从出口,最后年长的孟竹沉沉的说道。
“尝,熊叔,没了!”
写得好困,每天睡眠时长6小时,望仲父们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