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坏在大略上,而是坏在下面的执行力。类似的事情,历朝历代可谓是屡见不鲜。
邢杲喊出的口号,就是“三年不纳粮”!可是仔细想想,如果真就只是不纳粮,那军资从哪里来?
世家的小娘子也是有限的,再怎么多,也不够数十万数百万的底层百姓分啊!
要是邢杲真是掀翻青徐世家,得到底层的绝对拥护,那别说是李叔仁了,就是尔朱荣来了也顶不住!
邢杲耍了个滑头,他的口号“三年不纳粮”,那是针对河北流民的。这些人自河北而来,无论是土豪还是底层,现在都算是手里无土地的人了。
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过往的矛盾,被新的生存压力所掩盖了。
而青徐这边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底层,那都是邢杲要收拾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邢杲的队伍,不敢轻易攻打济南郡的最大原因。
因为那里河北流民很少!他们得人心,只在有流民的地方,青徐本地人,无论贫富,都是不欢迎他们的!
这也是碻磝城在韩子熙这个不懂军事的人手里,还能继续存在的最大原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在任何地方都说得通。
“总之呢,我不知道刘都督你麾下有多少人马。不过继续往东一路打过去,并不是明智之举。”
韩子熙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上次出兵的时候,他跟邢杲有正面接触。这个人,基本上是个地方官僚气质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山寨里的匪首,满口粗话那种。
而且看得出来,邢杲在当地很得人心。当然,你把一部分人的钱抢光,送给另外一部分人,你也会得到那部分人的爱戴,人之常情。
“邢杲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利用流民与当地人的矛盾,很有头脑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青徐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平民百姓,天然的就是“有产者”,哪怕是最底层的人,起码也有个茅草屋,不可能露宿。
所以邢杲的选择,他的眼光,确实很歹毒,心也够狠。
青徐本地的穷苦人,邢杲毫无怜悯,依然将其当做压迫对象,因为他要取悦河北流民。而河北流民里面的世家成员,他们有文化,有实力,又失去了土地。
跟邢杲一拍即合!
人家几个月就壮大到数十万人,确实不是没道理的。
这下刘益守总算是摸清楚了邢杲的脉搏,心中略有些安定。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就是未知,一旦被知道底细,哪怕是毒蛇猛兽,也不是没办法去收拾!
“不过,有件事,似乎很奇怪。”
韩子熙从袖口了摸了摸,找到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给刘益守看。这些钱铸造十分精美,比魏国的太和五铢强不少。
“这个……好像是梁国的天监五铢。”
刘益守也摸出几枚铜钱,正是北魏的官方货币太和五铢钱。一比较就看得出来,天监五铢的铸造工艺,明显的高了一筹。
“这是从邢杲麾下大军那里缴获的。”
韩子熙若有所思的说道:“而且不止一人有。似乎,梁国在资助邢杲也未可知。”
梁武帝萧衍不多搞点人北伐,反而资助邢杲这个流民?
刘益守觉得韩子熙的证据是真的,推论却差得没谱。萧衍如果有这种魄力,陈庆之北伐会只有七千人么?
他连自己人都舍不得下本钱,会资助成功率几乎是零的北魏流民队伍?
刘益守摇摇头道:“这不像是的萧衍做事的风格,我反而有一个猜想。”
邢杲吃大户,本地也没有那么多大户给他吃。这些都是一次性的,破坏了,再生就很难。所以很明显,邢杲的财源,恐怕跟南面的梁国有关。
韩子熙给的天监五铢钱就是证据。
但说是萧衍支持的,未免有点武断。刘益守觉得,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梁国世家,走私猖獗。建康的渡口常年船帆遮天蔽日,出长江口,沿岸北上,就能到青徐的海港。在黄河的出口不远处卸货,再将货物装船运到建康,这似乎是一条生财之道。”
刘益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且只怕是非常贴近真相了。
可惜韩子熙没有听懂,他疑惑问道:“可是南朝世家,何必跟邢杲交易呢?他们能给邢杲什么东西呢?”
如果邢杲跟南朝世家交易,必然是以物易物,用本地“土特产”,换取急需的粮草,布匹,兵器。要南朝的铜钱有个鬼的用,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邢杲“黑吃黑”,在海上打劫南朝走私到北魏的商路,用抢来的东西,维持住军队!
所以这个消息非常关键,说明邢杲的财政和粮草,绝不是刘益守等人之前想的那么脆弱。
“没什么,可能是他劫掠的某些世家,在跟南朝走私吧。”
刘益守淡然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没必要把自己的猜想跟韩子熙说得太透。不过这次来碻磝城真是不虚此行,最大的收获,恐怕不是城池,而是跟韩子熙的一番谈话。
这让刘益守很直观的了解到了邢杲大军的某些特点,比如说在河北流民队伍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河北流民只会站在他们的“老乡”那一边,根本不可能被刘益守所收买。
而青徐本地的世家,则可以放心的用来当枪使,哪怕不拉拢,对方也绝不可能投靠到邢杲那一边。
还有就是邢杲的军事实力,只怕需要重新评估,说不定对方比葛荣还难搞。
“我们马上要进军济南郡,韩将军要不要带兵回到后方的须昌城,在那边保护我们的后方,如何?”
刘益守客气的问道。
有了碻磝城,哪里还需要须昌这个后方啊,大军败退可以直接从碻磝城过黄河到河北。韩子熙不傻,瞬间明白了刘益守的好意。
他激动的拱手说道:“那就谢谢刘都督了,你们随时可以派人来接管城池。我带几个人去须昌就行了,这支禁军和城里的武备都供你节制使用。”
成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