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启龙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若说这青州之地还有他忌惮的,除却眼前的林道人以及魏正先之外,就只有这位垂垂老矣的儒生了。
庙堂非江湖,武力之外,还有背景、资历、人脉、名声,而眼前这位老大人,除却武力之外,皆非他所能及。
呼
听着那不住回荡的声音,杨狱虎躯微震。
见满面风霜的老者下得鹰来,不觉心中一热,莫名的情绪涌入胸腔,唤了声‘老大人’。
“徐文纪。”
见得来人,林道人突然笑了,眸光冷冽的几乎要结冰。
当年那一场马踏江湖的武林浩劫,始作俑者就是此人的‘治国十方’,他怎么会认不得此人?
察觉到林道人的意动,断云龙踏前一步,气势如山压向其人,飞掠于夜幕中的飞鹰箭队也蓄势待发。
同时,望向老者,微微叹息:
“明知事不可为,老大人又何必来……”
“老夫来了,你当如何?”
摆手婉拒丘斩鱼的搀扶,徐文纪缓步下鹰,踱向山林,所过之处诸多六扇门捕头纷纷行礼、避开。
纵然是齐六一这样的宗师级存在,也都躬身后退。
闻听此言,哪怕对裕凤仙这样出身高贵的贵胄都不假辞色的断启龙,都不由的沉默。
面前这位老者,起于微末,踏过江湖,守过边疆,执政州府,达于庙堂,一生无甚波澜壮阔,却已桃李天下,隐为儒家三大宗师。
其七十年养望于士林,分量之重无可估量。
他仍记得这位被贬斥出京时,满城士子,朝中文武,乃至于太子诸王皆出门远送,甚至于皇帝都派人暗中保护,送出万里。
这样的人,他能如何?
“老大人,您受累。”
杨狱还刀入鞘,躬身施礼,心有苦笑。
已然明白这改易的命数,竟是应在了徐老大人的身上。
这出乎意料,却似乎又是情理之中,他心中触动之余,又不由得升起莫名的敬畏。
自己改易命数,会不会也是那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行事不密,则失其身。有过今日的教训,来日当警醒自身,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老大人轻拍杨狱肩头,前踱一步,直面那两尊武道大宗师。
“断神捕,你要拿下老夫吗?”
闻言,断启龙都不由沉默一瞬,方才缓缓道:
“老大人,您从来恪守王法朝纲,真个要为了庇护此人,坏了您一生的清名吗?”
“些微名声,若可为国竖一栋梁,何乐不为。”
徐文纪神色平静。
“栋梁?”
断启龙似有惊愕,旋即冷哂:
“一个目无王法的狂妄贼子,也称得上栋梁吗?”
“你从何处看出他目无王法?”
“呵!”
断启龙道:“那要请大人教我,此人以下犯上,杀戮上官,依的是哪条王法?”
“御制大诰!”
“嗯?!”
断启龙一愣,就听得徐文纪缓缓诉说,内息鼓荡间,传荡山林:
“太祖大诰有言;允许任何人捉拿扰民、害民之官吏,其正官首领官及一切人等,敢有阻挡者,其家族诛!”
“聂文洞为官一任,祸害八方,横征暴敛于民,更因贪图道果而掀起大旱,致使百万人丧命。
如此滔天大恶,依着御制大诰,自是人人诛之皆可!”
说到此处,徐文纪微微一顿:
“杨狱年岁过幼,嫉恶如仇,或手段有所不当,但经由陛下裁定,已于数日前,定其功过相抵……”
山林寂静,包括杨狱、齐六一在内一众人皆是有着错愕,似没想到,这还真的有法可依……
这非是他们孤陋寡闻,实在是这御制大诰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已被闲置,时至如今,更几乎无人提及。
可这是太祖张元烛定下的万世之法,更无人敢说,这不是王法……
“……老大人,不愧是儒家大宗师,当街凌迟,也只是‘有所不当’?”
断启龙几乎被气笑了,但又无从辩驳,只得暂时按下此条,转而道:
“可此人偷学不败天罡,这是凌迟大罪,老大人又要如何为其开脱?”
听得这句话,裕凤仙只觉浑身似有千万虫蚁爬动,耳根发烫,几乎有些站不住脚,而一如她所预料。
徐文纪开口了。
“自家武功,说甚偷学?”
“自,自家?”
断启龙、齐六一等六扇门高手皆愣住,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看向了裕凤仙。
也包括满脸错愕的杨狱。
再然后,天不怕地不怕的指挥使大人,竟是差点落荒而逃,只觉这目光比之迎战大宗师还要可怕的多。
‘难怪,难怪!’
齐六一心中却有些恍然大悟,难怪小郡主一力维护,甚至不惜与大宗师为敌。
这就说得通了……
“老大人,真真巧舌如簧,更胜刀剑。”
沉默许久的林道人,适时开口了,他凝视徐文纪,幽幽道:
“却不知,你想如何说服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