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汉渚今晚确实也在这里,只是应苏雪至的要求,刚才他避开了。
她出去,在附近的一处空场角落里看到了他。他背对着这边,双手插兜而立,背影望去,似在凝望夜影中的远山。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很快走了过来。
傅明城坐在椅中。他的身体前倾,深深地弯下了腰,双肘撑在膝上,手指插入了他的头发,乍看,人一动不动,但仔细再看,就会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着。
这是极度愤怒和悲伤的情绪所致,她心里明白。
苏雪至不敢贸然打扰,她停在了门外,悄然等待。片刻后,见他抬起头,慢慢坐直身体,她走了进去。
傅明城的目光又落到了随她而入的贺汉渚的身上。起初,二人都没开口,一坐一立,寂然无声。
苏雪至迟疑了下:“或者你们谈吧,我先出去——”
“你不用走,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傅明城开口,阻拦了她。
“这个仇,我会报。我必手刃木村,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他切齿道,说完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神色恢复了些,站了起来。
“没有你二位抽丝剥茧追查至今,家父的真正死因,我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也会被木村蒙在鼓里,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上。我要谢谢你们。”
他躬身。
贺汉渚迈步朝他走去,“你是不是有难言之隐?”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我承认,在我兄长之死的这件事上,我放任了我的私心。我对他没有感情,或者说,有的,只是厌恶的消极感情,尤其在我父亲因为他的缘故倒下之后,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恨意。我开始不能容忍父亲一生的心血就这样被他夺走的这个事实。我和木村往来了多年,此前,他隐藏起了他的凶残,只向我展露了他作为学者和医生救死扶伤,以仁心博爱自居的一面。那个时候,我想不到江小姐会是他的棋子。在事发之前的那段时间,我确曾怀疑过江小姐和我妹妹的私下关系以及企图,但我最后选择了忽略。从道德审判的角度来说,我无异于同犯,没去阻止我本可以阻止的一场杀人行为。也正是因为我的这种私心和冷酷,令我落入了木村的圈套。他现在一边拿我长兄之死拿捏我,一边怀柔,劝我投向他。”
他一口气说完,望向贺汉渚。
“贺司令,那天船上你对我的告诫,我收下了。将来哪怕自毁傅氏,我也不会做日本人的工具。你放心吧。”
“那么,你打算怎样报仇?”
“我固然曾被木村蒙蔽,但此人的性情,交往多年,我多少也是有些了解。就像雪至刚才说的,他利用了他超时代的医学知识,谋杀了我的父亲。从前我之所以尊敬他,和他在医学上确实是个天才型的学者也有一定的关系。他的性格谨慎,但在他的身上,却又带着这种天才型学者所特有的自负。在他设计谋杀我父亲的时候,他大概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过,他的马脚会被雪至识破,谋算功亏一篑。他的地位不低,我没法立刻动手。回去后,我继续和他周旋,等有合适机会,我必除他,绝不容他多活!”
傅明城眼底犹带红丝,但说出这话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目光中透出了一股刻骨的仇冷和恨意。
贺汉渚继续说道:“有个姓横川的大人物,原本的身份是医生和学者,曾花费三十年的时间游历中国,现在被军方聘为中国事务总顾问,不久前来到中国。这个人你知道吗?”
傅明城点头:“很巧,昨晚木村那里,你说的这位横川也在。木村就是他的学生。”
贺汉渚再次道:“傅老板,据我所知,横川现在在岛国的地位不但很高,而且十分特殊。出于他们野心的需要,说横川被神化、锻造成了一尊精神偶像也不为过。这种级别的人,现在突然来到中国,你有没想过,这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傅明城对上了贺汉渚的目光。那是深沉而冷静的两道目光。他起先一怔,很快意会:“我明白了。杀木村,不过去一人而已……”
他停下,沉吟了片刻,冷冷地道:“既然木村煞费苦心要我为他做事,我想我可以试一试的。“
他看着贺汉渚:“我会盯着他们的。”
贺汉渚提醒:“这是一群凶残而狡猾的对手。你量力而为,以自己的安全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