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城饭店,酒会进行到一半,今晚庆贺圣诞的气氛也达到了高潮。
“贺司令,我的朋友!你看,我带来了谁?”
在一阵嘈杂的欢呼和乐队的奏乐声中,贺汉渚听到有人在自己身后操着有点僵硬的腔调说了一句,转头,见是英国公使马顿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后面的那个中国人。
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他去廖家吊丧曾掏枪威胁过自己的廖寿林的兄弟,廖寿光。
“贺司令,我听说廖先生之前不小心开罪过你。廖先生想向你赔罪,请贺司令不要见怪,就找到我,希望我来做个中间人,帮他传达这句话,我推辞不过,借着今晚的机会来试一试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不知道贺司令能不能给我几分面子,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
廖寿光走了上来,连声赔罪,说自己之前听信谗言,上当受骗,现在万分懊悔,希望贺汉渚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贺汉渚笑道:“廖师长客气了,应该是我向廖师长赔罪才对。大家原本都是好朋友,有话好好说才对,还是我修养不够,失手竟伤了师长。对了,你的伤应该问题不大吧?”
廖寿光摸了摸还结着疤的脑门,哈哈地笑:“早就好了!要我说,幸好有贺司令那天的这一下,要没这一下,怎么能把我敲醒!”
贺汉渚也哈哈大笑,转脸对英国人说:“没想到廖师长如此诙谐,以前倒是我小看了他。”
公使鼓掌:“好,好,一笑泯恩仇,这样就好,往后大家一起合作,共创天城美好未来!”
几人又谈笑几句,便好似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了,片刻后,贺汉渚看见那个日本人木村朝着这边走来,看向自己,朝公使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木村是来向他道谢的,说他刚从孙孟先那里得知一个好消息,医院应该很快就会重新进入审核。
“这次的事,全靠贺司令行的方便!鄙人感激不尽!”
贺汉渚看了眼不远处外正和人喝酒谈笑的孙孟先,说:“分内之责罢了,木村先生不必如此。清和医院是天城条件最好的西医医院之一,为民众解除病痛,听闻木村先生更是妙手仁心,我很是佩服。”
木村性情谦恭,忙躬身,自谦。
“听说木村先生和傅先生是忘年之交?”
叙了两句闲话,贺汉渚随口问了一句。
木村笑着摆手:“不敢如此自居!不过是傅君从前留学日本时结识下来的一段浅交。后来鄙人迁居贵国,蒙傅君不弃,依然还记着从前的交往罢了。”
贺汉渚含笑,环顾一眼四周。
“傅先生今晚怎不见人?”
木村也看了下人群,神色疑惑。
“确实,我刚也在找傅君。是傅君对我说孙局长今晚会在这里的,邀我同来,以便向他询问医院的审核之事。”
这时,饭店的大堂经理走了过来,对木村道:“木村先生!刚刚傅先生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现在人在清和医院。有个叫周小玉的女孩出了事,血止不住,他叫你尽快回医院去!”
木村一惊,神色立刻变得焦虑了起来,转向贺汉渚,向他躬身道歉,说自己现在必须得走了,请他见谅。
贺汉渚目送木村不顾礼貌匆匆拨开人群急忙离去的背影,立了片刻,转身而去。
半个小时后,位于饭店二楼的一间贵宾棋牌室里,烟雾缭绕。
贺汉渚打牌又输一局,面前的筹码变得越来越少。
同桌几人有些意外,频频看他。
贺汉渚是个桥牌高手,打牌从不会输,这在天城社交圈的一众牌友里,人尽皆知。
坐他左手边的是周市长的小舅子,赢了钱,开怀大笑:“贺司令你今晚上是怎么了?竟是送钱来了?”
“我明白了!”
他看了眼同伴,故意一停,卖了个关子,随后道:“所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嘛。贺司令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话音落,众人恍然大悟,看着贺汉渚,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贺汉渚顺手将自己面前剩下的全部筹码一推,站了起来,叫一旁看的人替自己打,随后走了出去,踱到了棋牌室旁的一间阳台上。
一出去,冰冷干燥的空气就猛地灌入了他的呼吸。
他咳了几声,压下咳后,嘴里继续叼着烟。
对面,那片霓虹闪烁的绚丽街景投影在他的一双瞳孔里,五彩斑斓。
这片灯火明亮的夜景过去,是平民的住宅区。那里街巷交错,偶尔可见零星几点灯火。
再看过去,远处,到了码头的附近,沿着河岸,就是成片成片的棚户区。
那里,天黑之后,从这里看去,漆黑一片,像是一个能吞噬一切的巨大的黑洞。
他眺望了片刻,收回目光,改而望向城北的那个方向,微微出神之际,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烟桥,鲁道夫医生真的和我联系过,叫我劝告你。这种天气,要多注意保养身体。”
他转头,见是曹小姐来了,朝她点了点头,继续站着。
曹小姐走到他的身旁,停在栏杆前。
“西药无用,前两天我去寻了一个有名的老中医,求教方子,也说调理第一。我看你今晚上倒是没怎么喝酒,这很好,但倘若,你能把烟也一并给停了,那不是更好?”
贺汉渚微笑:“曹小姐你是要我看破三界跳出五行吗?”
曹小姐叹息摇头,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贺汉渚道:“这边冷,你进去吧。”
曹小姐却不走,依然站着,目光落到对面街道上的一块用霓虹灯圈出来的招牌上,片刻后,轻声道:“烟桥,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认识,是在欧洲,也是一个圣诞的夜,我遇到几个喝醉了酒的混子,是你救了我。”
贺汉渚依然叼着烟,没做声。
曹小姐继续笑道:“好多年前的事了,你大概忘了。现在第二次,你又救了我,将我从一段可能的可怕婚姻里解脱了出来。要是没有你,我的家庭就会将我嫁给那些令人感到面目可憎的男人了……”
她一顿,看着他的侧脸。
“当然,你是例外。我所说的面目可憎的男人,并不包括你。”
贺汉渚道:“我与你口中的面目可憎的男人并无区别。曹小姐不必客气,更无须感谢,各取所需罢了。”
他的声音平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曹小姐一顿,“你说得是,各取所需。”
贺汉渚转身。
“走吧,进去了。”
他温声道,随即掐了烟,迈步朝里走去。
“等一下!”
曹小姐说。
贺汉渚停下来。
“是这样的,今晚过后,我得回京师去了。但我母亲前两天又打了个电话给我,希望年底你能到我家去坐一下,一起吃个饭。我母亲说,我家有些长辈没见过你,想看看你,然后看情况,明年什么时候,我们先订婚,或者直接结婚……”
贺汉渚没有立刻回答,只看着她。
她的面上露出歉疚之色,显得有点不安。
“我知道你应该不喜欢这种见面。我很抱歉,对你提了这样的额外要求,这原本并不在我们的协议里……”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打断了曹小姐的话。
她停了下来,扭头,见是饭店的侍者找了过来。
侍者看见贺汉渚,走了过来,躬身道:“贺先生您在这里!下头有个叫叶贤齐的人来找您,说有急事,想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