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军帐彼此相连如同蚁巢,一眼望不到尽头,甲杖兵器、辎重粮草堆积若山,搬运甲兵粮食的夫子从早到晚无有片刻清闲。各军督管粮草辎重的别部司马都等着给自家营头申领钱粮器械。为了争个前后顺序或是粮食多寡,彼此之间往往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军汉多是火爆脾性,一言不合便要动武。呼喝声、叫骂声、殴斗声以及劝阻声吵得人头疼欲裂,这便是当下晋阳大军营盘模样。
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是于军队而言,并不是人马越多越好。所谓“兵多累将”,兵马越多越是考量主将的本事。若是有名无实之人骤掌大军,难免顾此失彼调度不灵。不必两军交战,就是日常行军、安营都是天大难题。稍不留神就可能酿成营啸,未等开战自家兵将就要逃散大半。
李渊素能治军,更有李世民以及一干有能军将效力,河东六府鹰扬兵也是天下有名精锐。战力或不及马邑、恒安这些百战边军,论军纪则远胜,自然不至于如此不堪。只是如今蒲津渡口兵马众多统属不一,其中更有大批新近加入的散兵游勇,便是以李世民之能也无法马上让他们谨遵军纪,只好暂且由得他们胡闹,等过段时日再徐徐整治。
晋阳军攻取蒲津阵斩鱼俱罗,关中震动名传北地。除去原本就起兵响应的李神通以及柴家的人马之外,北地世家豪强部曲、关中 地面的轻侠少年、势力大小不等的义师乃至不愿入值长安,逃入山中不奉调遣的鹰扬府兵都纷纷前来投奔,争先恐后归入唐国公麾下听用。随着大军越来越接近长安,投奔的兵马也就越来越多,晋阳军势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李渊起兵时麾下仅数万众,如今粗略估计兵马已然接近十五万。
这便是世家的厉害之处,数百年世家统治,于民间影响极深。许多人从心中认定为世家效力乃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天大光彩,李家既是北方世家之首李渊本人又素有仁厚之名,这天下理应是他来坐。这些时日,关中豪杰、北地壮士纷纷而至,希图靠自己一身气力本领一刀一枪搏个荣华富贵回来,若是能靠着从龙之功建立家号,也成为世家中人更是天大的福分。
李渊若干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以及人情网已然显示出威力,只要顺利攻下长安,数十万兵须臾可得。厚积薄发鲸吞天下的格局已成,所差者就是这最后一步。
“这一步怕是不好走。长安城……没那么容易攻下。”
李世民营帐内,徐乐指着案几上放的长安草图说道。徐乐不曾到过长安,只是听阿爷介绍过这天下第一雄城的风貌,年深日久又是经他人之口讲述自然做不得数。倒是李世民身为唐国公之子,少年时在长安厮混,于坊巷分布城池布局记忆清晰。身为武家子弟于城池攻防天生就比别人敏锐,这份草图不但绘制着长安城池布局,更有城高壁厚护城河宽几许等数字,于领兵之人而言,乃是件了不得的宝贝。
蒲津之战李世民居功至伟,可是李渊只是给徐乐以及玄甲骑重赏,于李世民的功劳只字未提,也不曾把先锋兵权归还,依旧让他受兄长李建成节制。之前李建成与谢书方对李世民的打压也故作不知,军中也不许议论蒲津之战的功过,显然是对长子刻意回护。
李渊或许无意打压某个儿子,对于几个子嗣也是一般宠爱,可是他心中始终存着长幼不可乱的念头,李建成既为世子便要比其他子嗣更受优待,更不许李世民功劳胜过兄长,至于李世民自己怎么想他便顾不得了。
李世民也知群雄汇聚自家麾下,都等着追随李家夺取天下,这时绝不能在他人面前自起干戈为天下人所耻笑,更不能被群雄认为李家兄弟不和不足以谋大事。是以只好忍气吞声强作笑脸,心中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蒲津之事难以更易,只好把心思放在长安。只要自己攻下大隋都城,父亲再怎么维护也没有用处。只不过这天下第一城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事实上这些时日李家兵马已经在长安城下吃过几次亏。
长安财帛粮储之丰天下闻名,鱼俱罗阵亡之后,不少人动起了歪心思。觉得如今长安空虚缺乏良将,鹰扬兵只是空架子不堪一击,只要舍命一搏就能打进城池获得富贵。投奔李渊的各路人马大多是无粮饥卒或是绿林盗匪,多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平日不敢打长安的主意,如今背靠李家这棵大树,胆气便渐渐足壮。
几路人马打着为李公扫平天下的旗号,不等军令便私下去攻打长安,可是无一例外,连长安城墙都未见到,就被杀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好在他们不是晋阳本部兵马,死伤再重也不会影响士气,李渊也懒得过问。只是这些消息还是为李世民所知,也由此可以断定长安并未因失去鱼俱罗就变得不堪一击。大隋两代皇帝所积累的强大底蕴,还是足以给敌人造成巨大损害。尤其是都城所在,更不容轻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