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有人用京世录重蹈覆辙,守护京世录之人不可就京世录上的内容随意泄露或更改天机。
牧奉雪犯了两条。
一是救了该成为疫鬼的沈顾容;
二是将京世录交给非天道选定之人。
先生温柔地笑了,抬手摸了摸沈顾容的脸,低声道:“你能替我守好京世录吗?”
沈顾容茫然道:“先生呢?”
先生不说话。
沈顾容突然有些慌了:“我、我并非天选之人,无法……无法帮您守这什么神器……先生自己来吧。”
天边的雷落下的更厉害了,且听着仿佛很快就将那法阵的结界劈碎。
先生将手背朝下,温柔地朝着沈顾容抬起手:“来。”
沈顾容还是很害怕,但此时他除了先生已无人依靠,只好将手递过去。
先生握住他的手,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他将竹篪塞到了沈顾容的手中,而沈顾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拼命挣扎了起来。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沈顾容想要推开先生去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被轻轻松松制住了所有挣扎,只能徒劳无功地撑着先生的胸口想要往后撤。
先生淡淡地道:“我中了疫毒。”
沈顾容愣了一下。
疫毒……
就是夕雾中的那个疫毒?
沈顾容浑身都在发抖,他拼命摇头:“不、不是,你只是沾了疫鬼的血,那……那不是疫毒。”
先生笑了:“我活了太久,生死对我而言,已不算什么。”
沈顾容嘴唇颤抖,被按着后脑抵在先生的肩膀上,眼泪再次往下落。
他想说,生死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但对我呢?
一夜之间,满城之人皆被屠戮,只剩我一人。
我呢?
我算什么?
先生抬起手,仿佛是对自己做了什么,沈顾容只感觉先生的身体猛地一颤,唇缝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沈顾容剧烈挣扎:“先生?先生!”
“求求你,不要!”
先生的唇角缓缓流出一丝血痕,他必须要在变成疫鬼之前死在这里,否则疫毒蔓延全身,以他的修为化为疫鬼,定会将沈顾容连皮带骨地吞噬掉。
先生一只手死死制住他怀中的沈顾容,另外一只手颤抖着抬起,缓缓地捂住沈顾容的双眼。
沈顾容顿时陷入一阵可怖的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到,根本不知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耳畔传来先生压抑的喘息声。
一声又一声。
一声比一声弱。
沈顾容的眼泪缓缓滑下,似乎是料到了什么,眼泪浸湿了先生的指痕。
他呜咽了一声,彻底绝望之际竟然什么都说不出了。
先生低喃道:“顾容,命数已至,不必自责。”
沈顾容好不容易连起的最后一丝蛛丝般纤弱的希望转瞬断裂,他浑身发软,难受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你带我一起走吧。”沈顾容口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他讷讷道,“你给不了我希望,就带我一起走。”
先生却笑了,淡淡道:“万物生而有灵,皮囊只是寄托。”
沈顾容不懂,他抬手捂住先生放在他双眼上的手,呢喃着说:“我不懂,先生教我。”
先生凑到他耳畔,微微喘息着低语:“你方才不是说,若你自戕于此,京世录便是错的吗?”
沈顾容沉默。
先生道:“今日天道要我死在此,你会以鬼修的灵体飞升成圣。”
沈顾容一愣。
“我突然想通了。”先生道,“天道说的,那便是对的吗?”
先生的喘息都带着血腥气,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顾容,我活了成百上千年,顺从地替天道守护京世录,见过无数被京世录操控着命轮的凡人、修士,世间万物皆为刍狗,可没了我们这些刍狗,天道又如何高高在上,藐视众生呢?”
沈顾容的手缓缓滑落了下来。
“不是天道操纵我们,而是我们成就了天道。”
沈顾容不懂。
他还太小,昨日还是个想着如何逃避先生罚抄五遍学记和弟子规的孩子,只是一夜之间突逢大变,先生说的话他根本不懂,但隐约知道先生之所以和他说这么多,是在教他要如何活下去。
沈顾容茫然道:“可是我一个人……要如何活?”
先生道:“回溏城外的天地,无穷无尽啊顾容。”
他说着,便微微垂下了头,只有微弱的呼吸响彻沈顾容的耳畔。
天空中天雷依然在一道一道地劈下。
沈顾容身处在一片黑暗中,浑身都在微弱地发抖。
他不知想通了什么,讷讷道:“先生,人真的会有转世吗?”
先生道:“我方才说了,万物皆有灵,就连京世录也是有灵的。”
沈顾容茫然道:“那您会转世吗?”
先生又温柔地笑了起来:“会。”
“我名唤牧奉雪,我因京世录而生,本该因它而死。”
“但我违背天道,京世录却依旧为我显露天机。天道震怒,我死后,‘京世录之灵’也会随我一起堕入轮回。”
“竹篪保存在你手中,虽不可用,但却能护你一世周全。”
先生低声说,“我叛逆天道,会被罚百年才可再入轮回。”
“百年后,我和‘京世录之灵’轮回降世,竹篪便会解封,‘我’将同它一起去寻京世录本体。”
去寻你。
转世那人,依然是天道选择之人。
是我,却已不是我。
但这是牧奉雪留给沈顾容的最后一丝希望。
沈顾容仿佛再次抓紧了救命稻草,哽咽着点头:“好,我会去寻你的。”
先生笑了:“好,我等你。”
鼻息间全是血腥气,沈顾容悄无声息地落着泪,湿热的水珠浸湿了先生的指缝。
他被困在先生怀里,感受着他越来越虚弱的呼吸,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但却因为自己方才的承诺不敢太过崩溃,只能小声抽着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没忍住害怕,喃喃道:“先生,你还在吗?”
先生温柔地说:“我还在。”
又过了片刻,沈顾容抖着声音道:“先生,你还在吗?”
这一次,先生的声音明显小了下来,但语气中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还在。”
沈顾容止不住的流泪:“你还在吗?”
“在。”
沈顾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问上一句,他从未觉得等一个回答能让他这般肝肠寸断过,而很快,先生的回应间隔越来越长,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细若微闻。
“先生,你还在吗?”
“……”
无人回答,无人回应,就连耳畔那微弱的呼吸也已经听不见。
与此同时,天边最后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直直将整个回溏城的「养疫鬼」法阵劈个粉碎。
在外等候多时的人见状飞快冲进了回溏城,所见却是一地的焦黑和满城的尸体。
离南殃悲悯地闭上眼睛。
少年奚孤行执着短景剑在回溏城跑了一圈,最后在一座桥洞下发现了已经崩溃的沈顾容。
奚孤行扬眉:“师尊,这里有活人!”
离南殃知晓「养疫鬼」的阵法必定会有一人存活,而那人定是已经得道的疫鬼。
他脸色一沉,快步上前将奚孤行拉到身后,冷冷道:“别靠近,他已经是疫鬼……”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了缩在一个血衣男人怀里的少年。
少年浑身污血,身上却没有一丝疫鬼的气息。
他,是个凡人。
离南殃一愣。
他尝试着走过去,刚靠近,沈顾容猛地抓住他的手。
离南殃从未被人这般冒犯过,险些一巴掌把他甩出去,但还是顾念着他是个凡人,堪堪忍住了。
沈顾容眼神虚无,眸子涣散,死死抓着离南殃的袖子,嘴唇发抖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奚孤行偷偷走过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顾容张大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奚孤行小声嘀咕:“怎么是个瞎子?他怎么活下来的?”
离南殃蹙眉道:“闭嘴。”
奚孤行只好不说话了。
沈顾容挣扎了许久,才像是孩子牙牙学语那般,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救……救他。”
“先生……方才还、应了、我……”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