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要形容的话,恐怕只能用‘七情上脸’来描述——她脸上的种种情绪,实在是丰富的不像一个死人。
但也正因如此,孙绍宗仔细端详了半晌,也判断不出她临死之前,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绪。
倒是她的死因一目了然:被凶手用绳索勒死的。
她颈间有一条深紫色的勒痕,根据皮下出血的状况,以及勒痕的深入程度,基本可以确定是致命伤无疑。
而除了这道勒痕之外,最明显的伤口就是死者额头上的‘师’字了。
这个血字约有乒乓球大小,位于死者的发际线以下、眉心以上。
看伤口的情况,应该是马氏死后不久,用匕首之类的利刃刻上去的。
字迹看上去还算工整,但孙绍宗仔细端详之后,发现‘师’字那一撇,相较最初的竖道,似乎稍显的短了些,撇出去的角度也不够。
在仔细看,其实和最初的一竖相比,旁边的‘币’字,也显得小了一号。
这似乎是……
为了避开死者的眉毛,所以从第二笔开始,就主动缩小了字号?
对比天师府里那具狰狞的无头尸,这马氏的待遇似乎好了许多啊。
是因为对方是女人,所以凶手手下留情了呢,还是有着什么其它原因,让凶手不愿意破坏马氏的容颜?
盯着那‘师’字沉吟良久,孙绍宗才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死者虚举在脖颈两侧的双手上。
这无疑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肌肤娇嫩、白皙、五指修长,指甲上还涂着莹紫色的豆蔻,而在那指甲缝里,则残留着不少细小的碎屑。
麻绳、衣服纤维、相当分量的皮肤,以及右手食指上的一丝血色。
凶手被抓伤了?!
孙绍宗心头一喜,却并未急着以此辨认真凶,而是继续仔细的勘察着。
因为对方毕竟是一名女性,旁边又站着她的丈夫,孙绍宗也不好扒开衣服细瞧,只能先检查尸体表面的痕迹。
相较于头颈和双手的发现,她的衣服上似乎并没有设留下什么线索。
不过孙绍宗却不会就此而大意,依旧一寸寸的端详着。
死者的外套,是时下最流行的兜帽貂裘,两侧还俏皮的缀着几根亮色流苏,这种配饰方式,常见于未出阁的妙龄女子。
上午在荣国府见到的那一群莺莺燕燕里,史湘云和薛宝琴两个,衣领上就有类似的流苏。
这是不是表明,死者的心理年龄,要小于实际年龄?
也就是说,这是位怀着少女心的主儿?
想到这里,孙绍宗莫名的就想起了薛姨妈。
然而眼下,可不是追忆猎艳事迹的时候,于是他忙把那不该有的念头抛在脑后,继续专心致志的搜查着证据。
可那貂裘大衣上,却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讯息。
至于里层的衣物,因为不能扒开了看,只能大致确定是件鹅黄的比甲,再然后就是……
等等!
孙绍宗又往下伏了伏身子,几乎就贴到了死者的肩头,但即便这样,也依旧看的不太清楚。
最后他干脆伸手,把里面的比甲轻轻拨开,一条杏色的肩带,顿时清晰的映入了眼底。
这款式绝不可能是什么肚兜!
看来这位真人妇人,还是个内媚闷骚……
不对!
孙绍宗忽然抬头问道:“敢问尊夫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那宏元真人皱了皱眉:“约莫是六月中旬吧。”
呃
这就难怪了,义忠亲王发明的新式内衣,虽然在京城是风尘女子专用之物——这都要怪义忠亲王一开始,就是奔着情趣款设计的——但在江南等地,却已经逐渐普及开来。
而马氏既然是今年六月才来的,会习惯穿用新式内衣也并不足奇。
如此说来,这东西就做不得推断死者性格的前提了——除非在扒开外衣之后,里面有更劲爆的发现。
孙绍宗叹了口气,正待继续探查别处,却听身后有人满是咬牙道:“还请孙大人自重!”
经这声音一提醒,孙绍宗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正用手指勾弄着那内衣的肩带,当下不由得大为尴尬,忙把手指缩了回来。
谁成想就在这当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内衣肩带竟然就这么断掉了!
尴尬!
大写的尴尬!
孙绍宗明显感觉到,身前身后两道目光同时锐利起来。
可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犹豫半晌,干脆没事人一样,继续查看尸体的其它部位。
死者的裤子上,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但死者脚上的两只绣花鞋,却让孙绍宗眼前一亮。
那绣花鞋脚尖到脚趾表面,明显有踢打摩擦的痕迹!
孙绍宗忙托起其中一只,仔细的端详了绣花鞋两侧,发现上面相对干净了不少,心下不由得愈发亢奋,急忙打着灯笼四下里踅摸着。
不出所料,周遭的脚印有些杂乱。
而这年头的鞋底,多半都是没有花纹的,所以很难辨识清楚。
不过孙绍宗要找的,也不是那些完整的脚印,而是踢打摩擦的痕迹。
这自然比普通脚印容易寻找,所以很快孙绍宗就有了发现——前后的、斜向的,好几道踢动的痕迹,或深或浅的印在地上。
盯着那些痕迹打量半晌,又手脚并用的丈量出了死者的身高,孙绍宗忽然站起身来,将两只手平举到身前,像是勒着什么东西似的,咬牙切齿的往上提着。
那狰狞的表情,直让一旁的中年道士,以为他是犯了什么癔症,连连用眼神询问宏元真人,要不要对他采取措施。
忽的,孙绍宗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转头问道:“你们府上可有高大魁梧之人?至少在六尺【一米八六】往上!”
“啥?”
中年道士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继而才明白孙绍宗是在问什么,他皱着眉头犹犹豫豫的正要回答。
旁边宏源真人却抢先问道:“孙少卿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的确是发现一些线索。”
孙绍宗点点头,先指着四周道:“这后花园的位置,相对比较私密,想要从外面潜入,起码要翻过两道院落——如果是无目标的随意杀人,完全没必要找到这花园来。”
“如果凶手的目标,就是杀死尊夫人的话,那这机会又委实太巧了些。”
听到这里,宏元真人又忍不住插口道:“所以你怀疑,是我府上的弟子家仆所为?”
“没错!”
孙绍宗在此点了点头,又指着尸体的双足道:“尊夫人鞋面上有明显摩擦、踢击留下的痕迹,但两侧和裤子上却没有类似的痕迹。”
“这证明尊夫人并非是双腿弯曲时,胡乱踢动双足留下的痕迹,而是在身体直立的情况下,造成的摩擦损伤。”
“而地上留下的痕迹,又有大半都是用脚尖留下的!”
“想要造成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勒住尊夫人的脖子,用力将她的身子提了起来,以至于她的脚底无法接触到地面,只能用脚尖来回踢动挣扎!”
“而我方才丈量了尊夫人的身高,经过一番试验之后,又进一步得出了结论。”
“凶手的肩高最多比我矮上些许,否则他要想把尊夫人提起来,非但会觉得十分别扭,而且还难以发力。”
“综上所述。”
孙绍宗说到这里,盯着宏元真人一字一句的问:“还请真人名言,府上究竟有没有身高六尺,又孔武有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