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不是公休假,这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夜里,还跟过来到一百一闹事的,都是几个长老手下的骨干人物。
这些人试试就试试,一点也不把穿衬衫和皮鞋的喻兰川放在眼里,动手不含糊。说话间,又有四五个人同时扑了上去。
一百一十号院的小楼一层和地面不是齐平的,要稍微高出一米左右,所以楼道口有一排石阶,大约十来阶,东西展开两米来宽,两侧都有栏杆扶手,西侧隔着栏杆是一条轮椅通道。
三个人分左中右三路扑向喻兰川,打算缠住他,剩下的人则从轮椅通道往上跑,要绕开他冲进楼道。
喻兰川扫帚倒提,一步退进楼梯口,扑向他的人紧随而至,他却又蓦地上前,扫帚杆在手里倏地缩了一截,中间那位顺着台阶往上冲的时候,双手自然护住头,胸腹一下露出空门,被塑料杆戳了个正着,“噗”地喷出一口气,真成了“戳肺管子”。
与此同时,喻兰川借着一戳之力往后轻飘飘地一弹,横肘扫向左边的人,扫帚头上的土渣甩了那人一脸,趁对方手忙脚乱地抱头挡眼时,喻兰川整个人重心往左压下去,右腿横飞起来拦腰踹过右边那位。
赵长老怒喝道:“小喻爷,你今天是非要管丐帮的闲事不可了?”
喻兰川戳倒一位踹飞一位,手里扫帚杆上下翻飞,三两下,左手边那个被压在栏杆上的倒霉蛋四肢关节全麻,整个人被按着往下一折,成了个人形软垫,喻兰川扫出去的腿没落地,直接以“人形软垫”为支点,飞身从护栏上翻了过去,伴着“软垫”一声惨叫,扫帚三下五除二地挑了那几个从轮椅通道上冲上来的人。
这才轻飘飘地落了地。
“那倒不是,”喻兰川一只手拽着栏杆,旋身转了半圈,飞给赵长老一个假笑,“一般我都不免费提供服务,何况贵派还是个未经注册的非法组织,您放心,我比您还不愿意搀和。等老杨帮主出院,你们爱怎么分家就怎么分家,爱怎么篡位就怎么篡位。丐帮要是哪天ipo了,我一定说服老板跟投。”
赶过来的田长老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惊险地憋住一句“他要是出不了院呢”。但是话忍住了,表情没忍住,这几个字分毫毕现地刻在他皮下,到底是支楞出了形迹来。
一楼居民家里的灯从小楼的北窗射出,照亮了田长老的脸皮,和皮下藏的字。
喻兰川一低头,轻轻地把塑料杆拧了下来,将脏兮兮的扫帚头扔在一遍,他挽起了袖子,说:“也是啊,都九十多了。”
要是年轻的人早夭,别人还肯遵守一下“死者为大”的围观准则,多闭一会嘴。
老东西们就没有这种幸运了,一旦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就会自动进入“早该死”与“老不死”行列,人们只肯在盖棺的刹那,吝啬地跟着回忆一下此人生平,给出一刹那的微末怅然。
然后光速平复心情,唯恐在争夺遗产的大战中多浪费一秒。
赵长老冷着脸,冲他一挑拇指:“小喻爷,好功夫,不愧是大家出身。可是贵派‘寒江七诀’恐怕也当不了独孤九剑使吧,你别仗着两手功夫,就真以为自己能以一当百了!”
喻兰川忽然莫名想笑,他想起小时候看《笑傲江湖》电视剧里那个“破箭式”,特效非常炫酷,是一个人干一帮的经典场景,看完让人十分神往,尤其他还算是个练剑的,就跑去问大爷爷。
大爷爷对着小茶壶嘴嘬了两口,看了他一眼:“被人围殴怎么一剑解决他们?唔……就让出一剑啊?”
少年喻兰川憧憬地说:“是啊,就一剑!”
大爷爷沉吟片刻,回答:“也有一招,我们不叫‘破箭式’,叫‘破釜沉舟’。“
喻兰川从来没听说过寒江七诀里还有这么一招,催着他讲。
老头神神叨叨地卖了半天关子,让他附耳过来,口授了他本门绝学。
喻怀德大侠说:“你就把剑往自己脖子上一架,做个抹脖子的姿势,冲他们大吼一声‘谁敢过来,血溅三尺’——放心,除非遇见亡命徒,不然一般人都不敢——然后趁他们被吓唬住,迅速脱离包围圈,撒丫子就跑,妥妥的!”
“破釜沉舟”固然是本门无敌大招,可惜施展起来也有条件——手里的剑得是真剑,架个扫帚杆……这就有点搞笑了。
大招既然发动不了,那也只有死扛到底了。
希望警察同志们快点到,来时把警笛开大一点。
距离一百一十号院一公里处,那个帮甘卿停车的中年人径自走进了小巷深处,那有个不起眼的民房,中年人敲门敲了四下,里面有人警惕地问:“哪位?”
中年人回答:“我是赵老门下的小翟。”
民房应声开了条缝,一颗神似大马猴的头颅冒出来,大马猴一身破衣烂衫,是个乞丐打扮——他就是那天把甘卿引进小巷的人。
警惕地往外瞟了一眼,大马猴好像怕门缝开大了费电一样,压低声音说:“进来。”
自称“小翟”的中年人不想跟大马猴跳贴面舞,不肯钻门缝,往后躲了一下,他手上使了点劲,伸手把门一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大马猴没提防,被他推得退了两步:“你……”
小翟已经不由分说地抬腿走了进去。
“在一百一附近还不留神点,”大马猴压着火气说,“你小心被人盯上。”
“我可没看见有什么厉害人物,”小翟叼了根烟,四下一瞥,“这房子租的?市中心的学区片区,不便宜吧?赶明儿帮我留神一下,看这附近还有没有租房的。”
大马猴问:“干什么?”
“去年不是生了个老二么,”小翟找了把椅子坐下,给大马猴递了根烟,叹了口气,“小崽子见风就长,说话就得琢磨在哪上学的了,学区房肯定是买不起,只能提早找个便宜的租一租。唉,咱哥们儿上有老下有小,是真不容易啊,一天天的都奔什么?不就是养家糊口么!不是我说,老杨帮主有时候实在是太不食人间烟火!”
大马猴接了烟,神色微缓,也在他对面坐下。
民房门口有一棵大柏树,岁寒三友数九不凋,不单挡了西北风,也挡住了一个人的身形。甘卿轻轻地拨开柏树叶,用力捏了捏鼻子,眼泪汪汪地强忍住了一个喷嚏——羽绒服容易擦出声音,为了便于追踪,她把羽绒服扔在了喻兰川车上后备箱里,屋里那两位丐帮分子凑在一起,已经聊了十多分钟学区房和二胎的事了,虽然有大树挡风,紧身的毛衣还是已经给寒意浸泡硬了,透心凉。
甘卿一耳朵是“呜呜”嚎的西北风,一耳朵是没完没了的“幼升小”“小升初”,听得她头痛欲裂,正打算放弃走人,这时,一个有些拖沓的脚步声突然从小巷另一端响起。甘卿一激灵,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小心地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树叶后面。
来人花白头发,六十来岁,慢吞吞地走到路灯下。甘卿看见他面黄肌瘦,脸皮已经给岁月蹉跎成了砂纸,但即使这样,依稀竟还能看出点眉清目秀的意思。只是这点清秀并没有让他英俊潇洒起来,反而给他平添了几分阴沉怨毒,像森森的鬼气。
这男人非常瘦小,一身洗得发白的补丁棉衣里空荡荡的,两条腿一长一短,走起路来显得十分颠簸。正要抬手敲门,他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鹰隼一样的目光朝周围扫去。
甘卿整个人几乎已经和大柏树融在一起,挂在枝头随风自动。
男人凝神听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异状,这才敲了门:“是我。”
甘卿一皱眉,她发现这男人不单长短腿,蜷起来的手指姿势也很诡异,像个伸不展的鸡爪。
这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