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销碧海天无际,波撼金山地欲浮。
景朝这两句诗说的就是瓜州,瓜州渡口,夕阳西下,阔叶常绿林木枝叶随风飘摇,狰狞如活物,江面浪花奔腾,岸边深绿水草丰幽,往来渔船在哨子声中开始陆续回来,解网系船,一片繁荣景象。
经天子皇孙平南王李星洲十几天的调解和努力,大部分瓜州百姓已经回归田舍,瓜州一改初到时的荒凉景象,逐步恢复往日繁荣。
一月菜花鲈、二月刀鱼、三月鳜鱼,渔民们都知道何时该捕什么鱼。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如今正是下网捕捞鳜鱼的好季节,时不时会有渔民到营门外送他几尾肥鳜鱼,普通百姓受限于认知水平,容易受人蛊惑,被人欺骗,但他们纯真朴实,单调少求。
知恩图报的道理大多瓜州百姓都懂,时不时会往第十军的驻地送些东西。
民以食为天,有粮食就是娘,这本不奇怪,这是生物本能,无须加以斥责和否认,也正因如此,当人战胜这种本能,战胜天性做出选择之时,就显得难能可贵。
“王爷,你真要西进吗?”军帐中,狄至问道。
李星洲点点头,他跟杨洪昭说过,不过杨洪昭一直反对。
他仔细擦好铁牛为他打造的剑,然后收好,“是,不过这次只带神机营去。”
事在人为,很多事其实是概率问题。世事无绝对,他能做的就是把握机遇,抓住机遇能增大概率,却不等于决定结果,其中太多变数,需要随机应变,灵活处理,这些就是最考验人的地方。
李星洲向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如今叛军忌惮泸州抱团,不会轻举妄动,是救小姑的最好时机,一旦泸州内斗有了结果,僵持的局面就不会继续,到时机遇彻底流走。
机会转瞬即逝,他不会错过,也不会想太多,人生一世,本就没多少机会。
“可是王爷,神机营只有千人。”狄至依旧震惊。
李星洲一笑:“放心吧,我不是去拼命,是去救人。”当下是最难得的机遇,混乱是上升的阶梯,强者的工具,一旦坐等泸州内耗得差不多,叛军拿下泸州,那么一切都晚了。
从瓜州到泸州如果数万大军缓缓开进,少说需要一个月,但如果他们每人两马,轻装简行,不出十日就能到,对于神机营来说,过多的防护反而是累赘,他们不需要重甲,行军速度会大大加快。
第十军没那么多马,李星洲就向杨洪昭要。
杨洪昭自然反对这个计划,正如德公所言,杨洪昭会用兵,但太过谨慎,如此冒险的机会他绝不同意。
加之如果一个郡王在他军中出事,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李星洲没有废话,直接用郡王的身份逼着他为第十军准备两千匹马,这个数量在景朝这种少有军马的军队中,几乎相当于一厢之马数。
他用平南王的身份强压之下,杨洪昭无奈同意给马,写了手令。
但李星洲知道,杨洪昭不会那么轻易给,所以第二天他就亲自带第十军军士,直到第四厢大营中,亮出自己的平南王宝册,外加杨洪昭给他的帅亲笔文书带走两千匹马。
这些马中战马驮马都有,良莠不齐,但已经够用。
杨洪昭见他如此行事果断,知道是下定决心,第二天晚上又来苦口婆心的劝说。
李星洲依旧没有让步,只是告诉他,二十天后,佯装进攻苏州西面,至于杨洪昭听不听,自己无法断定。
第三天,李星洲在第十军宣布进军计划,神机营开始准备,第四天一早,军士已经集结完毕。
杨洪昭黑着脸又劝说一次,他依旧不为所动,最终杨洪昭气急而去。
营地中,神机营一千将士已经集结完毕,其它几营将士都在远远看着,很多双眼睛看向他,大多都是胆怯,迷茫,如果可以,没人会愿意上战场。
李星洲先让众人领马,一匹代步,一匹驮东西,他们不需要精湛的骑术,因为他们不是骑兵,马只是用来驮东西的,看着一张张紧张不安的脸,他心中有些波澜,可决不能后退。
具体情况会如何李星洲并不知道,他能从宏观局势上分析,这次行动机会很大,并做了详细详细规划,可具体情况总会有出入,只能说随机应变。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目前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下午,祭旗之后神机营在很多人不解的目光和议论中出发了。
李星洲穿了一身请便的软皮甲,骑着梅雪,腰间挂着铁牛打造的宝剑,背上背着一把遂发枪,腰带上是弹丸包还有牛角火药壶,马靴擦得很亮。
这次出兵非常突然,雷厉风行,从准备到出发,前后不过四五天,兵贵神速。
第十军调度也不冗杂,因为第十军可以自给自足,不需要从大营仓库调动物资,杨洪昭无法卡住他。
而第十军余部,李星洲让瓜州知州史恭帮忙照看,此去越快越好,如果带三千多人,势必会拖慢行军。
杨洪昭气冲冲回到大帐,抬手便吩咐周围属官道:“磨墨,立即拟写奏报,平南王李星洲不顾劝阻,一意孤行,不顾大局,出兵西进”
旁边文士打扮的属官愣了一下,连忙起笔。
杨洪昭气得在营帐中踱步,几个厢指挥使还有副官都低头不敢说话,这好此时,外面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地面震动,大帐上抖落下许多灰尘。
杨洪昭本就心中积怒,见此更是怒火中烧:“怎么回事!还不快滚出去看看!”
副官连忙掀起帘帐出去,不一会儿便急忙回来禀报:“大人,是营地东面的平南王带着人马出营了!”
“什么!”杨洪昭一震,也来不及生气了,急忙道:“备马,给老子备马!”
他确实没想这平南王李星洲小小年纪做起事如此果决迅速,说做就做,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不看别人办分颜色!
他本以为平南王年纪轻轻,没组织士兵的经验,少说还要准备五六日,还能周旋规劝的!
杨洪昭连忙出帐,隔着木栅栏就能见远处泥地里一条长龙正向西北方向行去,不忙不乱,行进很快,马背上驮着很多他没见过的东西。
最前边的人已经慢慢消失在林子里,后边的人还在跟进,再定睛一看,这支军队似乎有些不同,行进没有喧嚣,没有混乱,亦非士气低靡之死寂,而更像井然有序,杨洪昭有些看呆了。
他打仗几十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军队
恰好此时马童牵来马,属官也写好奏报让他过目。
杨洪昭踌躇审慎许久,瞟了眼属官写好的奏报,然后又看看远处还在井然有序出营的军伍
“带马去喂些草料。”杨洪昭道。
马童一愣,“将军我刚喂过。”
“那便带它去饮水。”
“水也吃了。”马童邀功,副官却突然给他一巴掌:“不懂事的贱东西,将军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马童嘴角流血,看着副官眼中满是恐惧,连忙牵着马儿离开。
见他走开,副官又道:“将军,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不用跟他计较。”
杨洪昭面无表情,没说什么,接过属官的奏表看起来,看了一回儿停下来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开口道:“措辞太过严厉,重写,还有,庆安公主家书也抄写一份,附带送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