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最担心的就是叛军领袖毫无政治眼光和头脑,只凭一时喜好,那小姑恐怕在劫难逃。
正如当初刘邦和项羽,两人眼光和头脑其实早就一览无余。
刘邦攻入秦朝都城咸阳后,不杀秦始皇的儿子子婴,和百姓约法三章,不受百姓犒赏,不动秦皇宫财宝美人,让军队维持秩序。后来项羽来了之后直接一把火烧了秦皇宫,杀了子婴,屠了咸阳城,两人的政治眼光和头脑在那时早就形成鲜明对比。
李星洲怕叛军首领是项羽那样的人,虽然这样叛军势必更好对付,可真如此,小姑一家恐怕早就遭殃了。
反之,如果叛军首领像刘邦一眼有政治头脑和眼光,他必然不会杀小姑一家,或者要杀也不亲自杀,这样一来小姑或许还能救,可对付叛军会更加艰难。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态,李星洲居然发现自己不知该期盼哪种,大概来这个世界也快半年,他已经逐步融入,开始落地生根,开始有了牵挂吧。
他不想景朝分崩离析,也不想小姑死
江岸,连天的营帐一眼看不到边,到处是灰尘和喊杀声音,回荡在江面山中。
第二天,杨洪昭亲自带人来犒问新军,瓜州知州,几个厢指挥使都来了,对于新军训练的方式他们十分惊讶,但也没敢多问,心里只当是小孩子玩闹。
下午,李星洲带着严申和狄至进瓜州城,听闻这事后杨洪昭的副将连忙来阻拦,又带二十几个着甲骑兵亲自保护才让他们进城。
他有些不解,在自己追问之下,那副将说出实情,其实之前李星洲已经大致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他们当初从鞍峡溃退到此,丢的不只是战船,连后方运粮食辎重的船只也全沉在那,前后军加起来逃到瓜州的拢共有三万多人。
有些淹死在江中,少数被叛军抓了,大多数是在茫茫大山中走散。
三万多人,光每天吃的粮食就是个大问题,瓜州知府腾空府库,可瓜州并不是苏州、江州、泸州那样设府的富裕大洲,府库贫薄,根本不够。
无奈之下杨洪昭只能逼着瓜州城中及其周围百姓上交粮食,说是上交,其实就是抢,为此还杀了好些人,百姓现在十分仇视士兵,周边村落已经出现百姓伏击杀死落单军士的情况。
杨洪昭也没办法,只能在之后出事时尽量偏向百姓些。
李星洲点点头,并未评价什么。
杨洪昭其实也不能说错,若三万多士兵因为没吃的最终哗变成漫山劫匪,那对瓜州百姓更是一场灭顶之灾,他也只能出此下策。
可对于瓜州百姓,简直就是天下掉下的无妄之灾,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来了这么多士兵,还要无偿夺走他们辛辛苦苦获得,赖以生存的粮食,谁会干啊。
副将只说杀了好些人,这“好些”李星洲想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而是数百。
果然,他们一进城,百姓都惊恐避开,周围的民房都纷纷关上门窗,大白天的就如夜晚一样门户紧闭,有几个衣着褴褛,瘦骨嶙峋,有气无力的人目光麻木躺在街边,见他们过来也不避马,就算踩死估计都不会挣扎一下。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这样,李星洲带头停马,然后避开他们,副官见状连忙回头眼神示意,身后的二十多骑随即也停马绕开。
李星洲明白,他要是不在,这些骑兵肯定直接踩过去了,他知道死对于这几个人或许是一种解脱,可惜他始终是一个现代人,生命在他心中的含义和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从街头到街尾,几乎没什么人,荒凉落魄,大多都躲开他们,有几个不怕的男性也目光不善。
倒是没走多久,远远的,李星洲看到昨晚一直忙着拍他马屁的瓜州知州,他穿着一身普通衣服,坐在一颗街边柳树下的小摊前,正在吃什么东西。
李星洲打马过去,他听闻马蹄声,回头迎上来。
“下官见过平南王!”他说着就要下跪,李新洲连忙道:“免礼吧,未请教知州大人姓名。”
“回禀王爷,下官姓史,单名恭。”
李星洲点点头,然后下马来,他这才看清,这史恭吃的是面糊,旁边还放着一碟腌辣椒。就着辣椒吃粗面糊,堂堂一个知州混到他这份上确实不多见,不过他没多谈,不想让他尴尬。
“史大人若无事就陪我走走,逛逛瓜州城吧。”李星洲道。
史恭连连点头,高兴的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说着也不吃他的面糊了,招呼了一声,里面出来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大婶,收了碗和辣椒碟。
两人虽然极力表现得不相识,都不说话,李星洲却看出这两人关系不简单,很默契,不说话也知道彼此什么意思。
来星洲等众人下马,牵马跟着他,一边走史恭一边给李星洲介绍瓜州城中的古迹,景胜,如数家珍。
李星洲看得出他是真喜欢这地方,有时说到不好处,他会掩饰几句,有时说着说着又会延伸出许多故事,说得头头是道,十分详细。
“史大人是哪里人?”李星洲问。
史恭连忙低头回答:“回禀平南王,下官乃是本地人,多年前中榜眼,便请命回乡,从此便一直在瓜州。”
之后他又介绍起来,一路上人烟稀少,几乎毫无生机,他有些尴尬,掩饰几句,说什么白天人都出城干活去了之类的,但却依旧很尽责。
慢慢的,李星洲也明白过来,这瓜州知州为何从昨晚初见起就比别人更加不留余地的吹捧他,努力讨好他,卑躬屈膝的献媚。
不是他天性如此,而是他想救自己的故土,他经营多年的瓜州,为此讨好他这个王爷显然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李星洲忍不住感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听了这话,史恭说着说着一下子呆住,张了张嘴,居然忍不住老泪纵横
“王爷莫怪,王爷莫怪,下官下官一时,一时”
李星洲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感受着门窗后警惕而畏惧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州大人想哭就哭吧,瓜州之事我知道很多,世事难料,风云难测,谁又曾想到呢。”
这下,知洲彻底跪坐在满是泥土的地上哭起来,如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
正如那句名言:战争从不改变。
确实,或许战争的方式一直在变,但战争的内核确是永恒的,原始又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