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现在打井,如果没有杨坚这个宰辅亲力亲为的组织,怕是也办不成事情,最后估计各地草草的打几口井了事,敷衍一下中枢的朝臣和皇帝宇文邕。
尉迟运办事很有效率,到了蓝田郡的当天,“打井队”就已经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地点打井。杨坚下令在野外扎营,并未进县城扰民。
夜深人静的时候,杨坚将尉迟运找来,拿出宇文邕赏赐的酒水,两人在大营中点起火堆小酌。关中干旱,长安已然下达“禁酒令”。
而现在杨坚之所以能弄到酒,一来是因为他是宇文邕的妹夫,二来则是因为上次在长安周边打井成功(远不止是打一口井那么简单),缓解了旱情,宇文邕特意赏赐的浊酒。
要知道,突厥人在与周国贸易的时候,木杆可汗特意提出来,交易品中务必要有美酒!这可不是突厥人自己喝,而是他们要用这些美酒,以西域为跳板,从大秦(古罗马)等国手里换取那边的特产。
主要是金银制品。
这条商路,实际上柔然还建在的时候,就一直是持续不断的。包括高欢在内,都从这条贸易线路中获得了大量好处。事实上,中国古代本土并没有那么多金银,很多贵金属,都是从外界输入的,其中就包括这条线。
宇文邕不敢拒绝木杆可汗的硬性要求,所以他只好下了禁酒令,然后扩大了酿酒的规模。这看起来很矛盾,实际上,则是将国家资源更加集中的一种手段。
尉迟运这样的人,哪怕出自关中大家族,也不敢在长安公开喝酒。家里的酒窖,有不少存货,都被官府强行征用,换成了布匹。
此刻他喝上酒,完全是沾了杨坚的光。
“你说,齐军会不会攻破玉璧城呢?”
杨坚抿了一口浊酒,忍住那刺鼻的酸涩,皱着眉头问道。
这酒水是宇文邕御赐的,可质量实在是不咋地,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好久都被拖走,拿去给突厥人换取物资了。
剩下的能有好货才怪。
而杨坚家里有好酒,却不敢带来喝,毕竟……人多眼杂,宇文邕可不算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杨坚为人严谨,断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犯浑。
事实上,包括尉迟运在内,大部分人都感觉杨坚做事做人,就精确得像一个被人摆布的木偶一样。虽然毫无生气,却是精确异常,绝不会做多余的事。
任何想找他茬子的人,都找不到任何破绽。这种人,让人又敬又怕。
而今夜杨坚问的这句话,才让尉迟运感觉到,坐在自己身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带兵打仗而已。陛下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哪怕明明知道不可能获胜,那也必须要硬着头皮上。
杨宰辅这话问得可是有点奇怪,让在下捉摸不透。”
在皇帝身边打转转的尉迟运,无论对谁,都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心,说话滴水不漏。
听到这话,杨坚噗嗤一笑,大口的喝酒,也不多说什么,感觉就是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妄言,根本不值得一驳似的。
他的态度让尉迟运暗暗恼怒,却又不好直接驳斥。
“我们面前好像有一堵墙,看起来,很安全。”
杨坚似乎今天喝得有点话多,跟平日里大不一样。
“但是呢,这堵墙,其实是纸糊的。”
杨坚伸出手指,往前戳了戳说道:“稍微有人这么顶一顶,这堵墙啊,就会轰然倒塌。而你,嗯,或者说我们,就是守卫这堵墙的卫士。
其实,无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或者走夜路吹口哨罢了。你别看我白天像模像样的指挥他们打井,其实我心里正在暗暗好笑。”
说完,杨坚就开始大笑,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的态度,让尉迟运大为震惊。尉迟运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又淡定又有能耐的杨坚,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突厥人已经答应帮我们,我们还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数以万计的牲畜。灭齐或许不容易,可自保还是无碍的吧。”
尉迟运强辩道。
听到这话,大笑的杨坚忽然冷静下来,侧过头看着尉迟运,让这位皇帝的贴身护卫,接替贺若弼,前途无量的大将,心中一颤。
杨坚的眼神变得冷漠,他不屑道:“别人的力量,始终都不是自己的。既然能为周国所用,那么,也可以为齐国所用。如果我是高伯逸,有的是办法。”
他的语气冰冷,竟然让一直都无所畏惧的尉迟运感觉到微微的惶恐。
“比如说?”
“高伯逸可以派人到幽州,跟突厥人接触,然后许诺他们,低价出售茶叶,丝绸,海盐等物。要知道,齐国的盐,可是很便宜的哦。”
还能这样操作么?
尉迟运一愣,他有些搞不明白,高伯逸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吧?”
“没必要?他们并不需要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他们只需要让我们从中得不到好处,那就万事大吉了。”
杨坚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突厥人得到了齐国的茶叶,那么我们的茶叶,就不再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木杆可汗无法控制所有的人,也无法将他的意志,灌输到每个人心里。齐国的茶叶如果持续输入,突厥人就会找我们压价,从前一个茶饼可以换一只羊,以后说不定十个茶饼才能换一只羊。
这还不算齐国人从突厥那里进口牲畜。此消彼长之下,难道你能让周国的茶树翻倍?”
虽然已经是晚春初夏,尉迟运却是感觉到浑身冰凉,还有来自内心深处的惊恐。
他好像有点理解杨坚为什么看起来闷闷不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