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旧星历时代,第一星系就是世界的经济政治中心,累世的繁华,历次战争都幸运地以和平交接告终,近代以来,这里遭受过的最大洗劫,就是海盗光荣军团炸毁了几个军事要塞,并砸烂了联盟议会大厅后面的碑林。
与之相比,第八星系内战结束不到十年,反复在废墟里重建,连总长家都只有个打印的破房子,统共一个巴掌大的小院,要是有兴致,园丁机器人也不需要,主人自己卷起袖子就能打理清楚。星系核心的银河城指挥中心还是在反乌会基地上扩建的,连寒酸也不配,堪称是个大号的难民营。
“难民营营长”——乡巴佬陆必行先生,在边陲的民用补给站长了一回见识,被迫和其他旅客一起,暂时逗留在补给站里,因为他们一行人中有“重病人”,补给站虽然不能放行,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套间和医疗急救设备。
此时,“重病人”正一言不发地听沃托官方关于伍尔夫遇刺的发言,“贴身照顾病号”的那位则占了病床,在超级人工智能湛卢的协助下,把急救设备给大卸八块了。
“当年联盟中央撤到天使城要塞,我和托马斯参与过伍尔夫临时府邸的安保系统构架,”泊松杨在玫瑰之心里待命,正在和林静恒通话,“临时府邸的安保等级已经非常高,相当于一个缩小的军事要塞,沃托的元帅府只有更严。我看这个发言人的话也就能骗骗外行,‘安保系统遭到人为破坏,凶手从靠山一侧潜入’——他倒是破坏一个试试看。”
李弗兰问:“统帅,伍尔夫有没有可能假死?”
林静恒双手背在身后:“假死的理由是什么?”
“您想,杜克遇刺,联盟把消息压了十多天,伍尔夫深夜遇刺,第二天就开发布会,两个消息这时候一起放出来,联盟中央和各地中央军之间,本来被杜克之死激化的矛盾突然就成了次要矛盾,莫须有的海盗又成了同仇敌忾的目标。”
林静恒神色淡淡地问:“缓和了,然后呢?伍尔夫一大把年纪,再玩一把‘死而复活’,他把联盟中央的公信力往哪放?他跟我不一样,我当年是声名狼藉,干出什么事都不可能再狼藉了,伍尔夫在联盟的地位太崇高了,神坛上去容易下来难,他干不出这种闹着玩一样的事——但他要是不活,联盟和中央的矛盾是没了,联系和控制力也没了,伍尔夫一死,现在的联盟中央,谁压得住那些在各星系打了大半辈子仗的中央军?”
“也许不是缓和矛盾那么简单,”李弗兰反应很快,立刻接话说,“也许杜克也是伍尔夫授意暗杀的,他先借杜克之死,把中央军们引来,再假死放个烟雾弹,趁各星系中央军统帅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的瓮中捉鳖,直接武装控制,强行收回各星系的军事自治权。”
“计划说得通,但我还是不太同意。”正在拆卸急救舱的陆必行头也不抬地插话说,“还是那个理由,如果杜克是伍尔夫杀的,他为什么要用反乌会的名头,而不是自由军团的?另外,这时候狙击中央军也并不明智,海盗还在,敌人还在,就算伍尔夫有本事杀光中央军的所有统帅,这么做也只会让留守的各地中央军乱起来,而不是把中央军收入囊中。这不是给海盗制造机会吗?好的政治家最基本的素质就是瞄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和稀泥,伍尔夫不可能这么糊涂。”
“泊松刚才说,元帅府的安保像军事要塞一样严密,外界入侵可能性非常低。其实当年白银要塞也是一样……当年不可能被攻破的防御系统从内部崩塌,现在不可能被入侵的安保系统从内部关闭,当年伍尔夫引狼入室,现在轮到他自己被引狼入室——你们不觉得这桩刺杀完全就是在影射么?”林静恒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烟,“据我这么多年的了解,伍尔夫可没有这种勇于自嘲的幽默精神。”
李弗兰,拜耳和陆必行异口同声说:“别点。”
拜耳小心翼翼地指了一下门口的十字标志:“这是病房规格,老大,空气质量监测很严的。”
“你抽到的是‘喘气都是负担的病人’,统帅,内心再抗拒也不行,谁让你自己抽到了呢?病得真诚一点,不要那么敷衍。”难民营营长生活匮乏,大有要指望这事娱乐一辈子的意思,陆必行义正言辞地说,“再说那是我兜里的,赶紧还给我,光天化日的,怎么还在人家身上乱摸呢?”
林静恒:“……”
妈的。
李弗兰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连忙端庄严肃地拍马屁道:“统帅说得对——那么……元帅府的内鬼,伍尔夫被控制的传言,被栽赃的反乌会,两次刺杀把中央军聚集在一起——我们现在是不是有整件事的轮廓了?”
拜耳立刻机灵地接话:“自由军团勾结了伍尔夫身边的人!”
林静恒蓦地转身:“工程师001,你这个临时客串的技术支持还行不行了?”
话音刚落,陆必行的个人终端里就飞出了几十个身份信息——补给站中有卫兵,隶属于联盟军,在这补给站里,通讯、网络、交通工具、使用的各种设备等等……都是军用和民用分开的,只有昂贵的急救舱是共用的。
急救医疗舱为了保证隐私,会定期自动清除以前病人的基本信息,但存在过的东西,终归会有痕迹,陆必行循着这些痕迹,把被删掉的信息修复了。指纹、虹膜、基因、编号等全套信息一应俱全,稍微做点手脚,就能复制出一份能以假乱真的身份证件。
“好久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有点手生,”陆必行说,“认领新的身份信息,大家先各自回去休息,补给站三个小时后昼夜替换,我们午夜出发。”
总长发话,早就在这屋待不下去的李弗兰和拜耳等人如蒙大赦,恨不能脚下生出空间场,瞬移出去,泊松杨也二话不说切断了通讯。陆必行把他方才拆出来的破烂囫囵兜起,往床底下一塞,拍了拍床头:“病人该休息了,我来照顾你。”
林静恒冷笑一声,把陆必行整个人薅起来扔到床里,别着他一只手扣在背后,压在蓬松的枕头里:“你打算拿什么照顾我,嗯?”
陆必行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别人跟你正经表白的时候,你总也反应不过来,别人随口一句无心的话,你总能往儿童不宜的方向联想。改天有空我要匿名写一,题目叫‘拥有一个闷骚是什么感受’。”
林静恒莫名其妙地问:“你哪句是正经表白?”
“我说我来照顾你,”陆必行翻过身来,抬起一根手指按住林静恒的嘴唇,好像想在上面按出一点血色来,浓郁的绿色眼睛盯着他,甜言蜜语张嘴就来,一点磕绊也不打,“意思是我想每天喊你起床,把你亲吻醒,帮你穿好衣服,抱着你到处散步,把顺口的食物喂到你嘴边,一天到晚围着你转,替你做很多琐事。”
林静恒:“……你连自己被子都不叠,说这话都不觉得害臊吗?”
陆必行:“……”
林静恒笑了起来,伸手揉乱了他定过型的头发。
陆必行却总觉得他那笑容里也带着忧色:“担心你妹妹吗?”
林静恒沉默了两秒,放开他躺在旁边:“没有,兵来将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