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

第149章(1 / 2)

“滚!”林静恒盛怒之下,回手别了他一肘子,“松手!”

可是这一肘子好像杵在了墙上,一声闷响,陆必行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脑子里一根血管快要跳炸了,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把林静恒抓得更紧,他把脸深深地埋在林静恒肩头,嗅到了从布料里透出来的体温。

微弱的温度涌进他的鼻腔,像一根刺一样,捅进了他的眉心。

挣动中,陆必行踉跄了半步,小腿撞在招待客人的小桌上,那些憨态可掬的小茶杯倒了一片,他们俩就一起栽进了单人沙发里。

这个姿势着实不雅,林静恒一时掰不开他的手,又被他坚硬的腕骨勒得喘不过气来,口不择言地冷笑了一声:“这个?越狱的时候炸的,炸得真他妈不是地方,再往上一点,你和林静姝就都能放心地……”

陆必行脸色蓦地一沉,声音变了调:“你胡说什么!”

林静恒:“我不知道我回来干什么!”

陆必行嘴上说得挺镇定,颇有“松开双手、一别两宽”的意思,此时攥着人的手就远没有那么心宽大度了:“在玫瑰之心是我没问过你,是我擅自闯进他们中间把你带回来,是我故意忽略你当年毫不犹豫地让白银十卫先解联盟的燃眉之急,差点把自己困死在八星系之外!是我不想把你还给联盟,我自作主张,我强人所难,行吗!”

林静恒一低头,技巧性把陆必行的手臂一卡一折,那手指迫不得已地一松,又本能去勾他的外衣,抓了个空——林静恒直接把自己的外衣扒下来,甩在了他脸上,金属衣扣与总长的鼻梁上亲密碰撞。

芯片人的身体是感觉不到这点疼的,他只是觉得那衣扣冰凉冰凉的,像染着一层……当年北京β星上才有的霜。

林静恒的衬衫衣摆被他揪出了一半,下摆皱得活像哈登的脸,扣子崩掉了好几颗,怒不可遏地站在几步之外,衣衫不整、形容狼狈。

他沉默了好一会,胸口从剧烈起伏到克制的深呼吸,却怎么都好像喘不上这口气,于是他微微仰起头,颈侧的筋骨绷紧了,突兀地从皮肤下露出嶙峋的痕迹。气得要升天。

陆必行握住他那件外衣,一咬舌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率先结束争吵低了头:“林,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静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压在喉咙里:“那你是哪个意思?”

陆必行的嘴唇抿成一线,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扣在一起,十指不断地彼此折磨。

成年男性的脸或多或少都有棱角,但以前,陆必行的骨骼外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比“婴儿肥”要薄很多,不是那种没长大的少年相,却又恰到好处地给骨头镀了一层柔光,因为眉目舒展,嘴角总是往上翘,就显得格外温柔多情。

但也许是芯片加速了他的新陈代谢,也许单纯是累的,那一层薄薄的皮肉如今只剩下皮,棱角变得明显,连五官都因为轮廓加深而锋利了起来,不笑的时候,竟有了一点不怒自威的意思。

林静恒后退了一步,靠在会客厅一侧的墙上,闭了闭眼。

近来,陆必行在他面前其实已经放松多了,甚至升起了一点宝贵的好奇心,主动对哈登博士施以坑蒙拐骗。那天远征队成功穿过玫瑰之心时,地面支持部门全员沸腾,陆必行混在人群里,远远地冲他比了个拇指……那一刻,他甚至还以为,自己已经渐渐修复了那条通往过去的路。

不料没来得及欣慰,那条影影绰绰的小路就被来自联盟的声音砸断了。

危机四伏的联盟,想要独善其身的第八星系。

如果林静恒只是个普通人多好,想要留住他,会变得多么顺理成章。可他代表的是白银十卫,和海盗自由军团斗了十多年,只剩一堆破铜烂铁,依然能左右战局的白银十卫。他的去留掺杂了很多别的东西,私人的感情,在其中能排到哪呢?

仔细算来,其实他们之间的问题一开始就存在,几乎是从臭大姐基地开始的——

那时候林静恒因为自己也要修复重三,所以在“百日定律”的前提下,勉强宽限给陆必行三个月,三个月转眼到期,基地依然是烂泥糊不上墙,林即将召唤域外久候的白银九,抛弃基地里的千万人渣。年轻的陆老师进退维谷,踟蹰在除夕的夜色里,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

可是幸运的是,凯莱亲王阿瑞斯冯正好因为源异人的死,发现了基地,横插一杠,让他们避开了正面冲突和两难的选择。

第二次是变种彩虹病毒爆发——如果当时他们没有霍普帮忙,最终也没能拿到变种彩虹病毒的抗体,林静恒会在最后一刻下令,让图兰带着白银九离开即将变成死地的第八星系吗?林静恒很明确地回答过“会”,是陆必行固执地不肯相信……而再一次的幸运,让死神在他们必须验证这个答案之前止了步。

第三次是林静恒身份暴露,第八星系四面楚歌,陆必行提出炸毁跃迁点,封闭第八星系。陆必行觉得自己早该看出来,即使那时候林名义上是“第八星系自卫军司令”,实际还是白银要塞的林上将,其实并不同意私自炸毁跃迁点。他不想叛出联盟,甚至在收到白银十卫信息后,第一时间命令他们捍卫自由宣言,而非自己……林静恒当时没有明确反对封闭八星系,恐怕也只是因为他手上只有一伙虾兵蟹将,而那些人都在逼迫他。

事实证明,即使这样,他也仍然险些为联盟而死。

现在回想起来,陆必行想,如果他当时再敏感一点、想得多一点,是不是就能看见到那条影影绰绰的命运之线,看见他们两人之间深刻到根系的裂痕?

命运待他不薄,给了他这个爱和稀泥的人两次逃避的机会,可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他没把它们当示警,甚至沾沾自喜于自己总能“两全”的歪才。于是命运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把不能回避的矛盾赤裸裸地堆在了他鼻子底下。

两个人彼此沉默良久,方才沸腾的气温渐渐降下去,像是流火掠过,灰烬将熄。

会客厅门上的电子时钟一秒一秒地踱着步,那一寸的光阴长得近乎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