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是巴颜第二次向苏大为问他的身份。
苏大为仍是没有回答。
他伸手在聂苏头发轻揉了两下:“我是聂苏的兄长,至于我的身份不值得一提,也与眼下之事无关。”
就算提出自己是不良帅,是大唐折冲府副果毅都尉又有何意义?
对这雪域上的人根本没有威慑力。
更别提对眼前的老僧。
而正因为苏大为有着做不良人的经历,才令他懂得见微知著,举一反三。
普通人根本没有他如此缜密的思维。
很多时候,比起那些轰轰烈烈大开大阖的要案,一些细节处,才更显出不良人断案的本事。
魔鬼总在细节中。
苏大为摇摇头,按着自己观察和推出的东西,一边安抚着聂苏情绪,一边向巴颜道:“让我来对这件事做一个推断……
时间要推到去年底,那时聂苏因为受到突厥人中一名半妖的蛊惑,听信了他的话,所以跟着对方来到雪域。
但对方也并不纯是骗聂苏,必然也曾见过聂苏的母亲。
当年圣女在本教也非籍籍无名之辈,我猜西域和雪域上许多异人都见过她。
至于那名突厥人的半妖,有可能是想引开聂苏,也有可能是以前得到你的授意,帮忙寻找圣女下落,所以见到聂苏后,临时起意,将她带来。
这之后,那半妖去了何处?
不,这不重要,接着往下说,聂苏来到巴颜喀拉山脉,恢复了一部份记忆。
她幼年毕竟随母亲在这里生活过,而你又熟知圣女,也就是她阿娘的事,因此说下来令她深信不疑,自愿留下来,等待圣女回归。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我还没想那么明白。
就是圣女是何时离开你们本教的?”
苏大为侃侃而谈,没有刻意提高音量,但他说起来按着时间节点,娓娓道来,自然就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
连聂苏都停止了悲伤,仰头呆呆的看着他。
更别提安文生和李博都听得入神。
而那巴颜老僧,一进古井无波的脸上,神色连番变化。
显然是被苏大为猜中了许多事,心绪再难保持平静。
“聂苏与我是在永徽元年相识,那是八年前,而她到大唐也有一段时日,如果按这个时间来推算,圣女离开本教,至少是九年前,甚至是十年前,那时候,本教发生了什么?”
苏大为轻轻一击掌,语气笃定的道:“是吐蕃吞并象雄。”
咕嘟~
在这安静的大殿上,居然发出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那是李博,目光骇然的看向苏大为。
之前对苏大为的钦佩一半是出于他的唐军背景,一半是因为他身手高明。
但直到此刻,李博才骇然发现,苏大为最厉害的不是身份背景,甚至不是一身过人的武艺,而是这份缜密的思维。
能从眼前之事,倒推回十年前,能将时间跨度如此长的两件事,因果连系在一起。
如不是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间竟有此等人物。
此刻心中唯一的感觉,就是震骇。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能力。
安静的大殿里,隐隐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停了片刻,安文生轻咳一声,打破了平静,补充道:“贞观十八年,松赞干布将王妹赛玛噶嫁与象雄王为妻,松赞干布娶象雄妃李特闷为妻,吐蕃与象雄结成联盟,以和亲结互不侵犯之盟。
但是赛玛噶在象雄受到冷落,说明那时象雄的实力还是强于吐蕃。
对吐蕃王室有轻视之意。
当时,备受冷落的赛玛噶托人带给松赞干布一头巾的绿松石,其意是若能征服象雄,可率兵前来。
绿松石代表的是勇气,是王者的战功。
之后,松赞干布发兵攻打象雄,同年杀了象雄王李迷夏,将象雄部落收为吐蕃治下。
直到九年后,也就是大唐永徽四年,松赞干布以布金赞任象雄之‘岸本’,也就是税务官,征收象雄部的赋税,表明已经将象雄势力完全消化。
小苏是永徽元年与阿弥你相识,她入大唐至少是贞观年间。
除去从雪域到大唐长安路上的时间,按时间推算,圣女应该便是贞观十八年后,至贞观二十二年之间,这五年之内,离开了本教和象雄。”
若说苏大为思维缜密,见微知著。
那安文生就是本活字典。
他对大唐周边的熟悉和了解,绝对是专家水准。
有他在一旁拾遗补漏,彻底将这件事给拚凑完整起来。
苏大为向他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转向巴颜:“我再把这个时间缩小一点,圣女应该不是贞观十八年离开,那年吐蕃与象雄刚发生战争,吐蕃短时间内应该没功理会本教。
但在第二年后,灭掉象雄的吐蕃在象雄之地的实力会越来越强。
带给你们本教的压力也会越大。
我大胆的猜一下,应该是贞观二十年左右,圣女离开了本教。”
苏大为停了一停,摇摇头道:“不对,若只是因为吐蕃吞并象雄,圣女应该是随你们一起来到巴颜喀拉山,但她却带着小苏去了大唐长安,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变故……”
听到这里,巴颜盯着苏大为的眼珠几乎突出来。
血丝满布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
那眼神,仿佛在看魔鬼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