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生揉揉发红的额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了。
闭口不再说这事。
只是低头喝酒,想把尴尬化过去。
苏大为心里,一时掀起滔天巨浪。
他细细咀嚼刚才安文生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突厥狼卫在长安引起乱子,看起来,做皇帝的李治是吃亏了。
但是,真的亏吗?
据说当夜死了不少官员,那些人,大部份都是长孙无忌的人。
而且,军方几位重要宿将的态度,特别是李勣的态度,李治现在应该是有把握了。
接下来通过一系列的对外战争,便是通过军功和封赏,收这些宿将之心。
再想深一点,正是有突厥狼卫在长安这么一闹,大唐对西突厥还有高句丽,便有了冠冕堂皇的动手理由。
这何止是一箭双雕,简直是计计连环!
不要以为大唐动手不需要理由,名义上,西突厥的官员都是大唐封的,高句丽也对大唐服了软,百济和新罗甚至都被归为外藩一类了。
只有倭国离得远了点,但也是向大唐送遣唐使,接受朝贡体系的。
统统算是大唐的小弟。
何况大唐是要打开门做生意,无缘无故向自己的“小弟”用兵,还想灭人国,你让西域诸国怎么看?
丝绸之路还做不做了?
再则,大唐到李治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位皇帝,天下承平,百姓厌战。
任何王朝,经历三代,外部环境大体安定下,天下都希望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打仗,是军人的荣耀,可不是百姓之福啊。
当年隋炀帝便是不明白这个道理,频频对高句丽用兵,弄得天下鼎沸,结果身死果灭,沦为笑柄。
但这一切阻碍,在上元夜突厥狼卫大闹长安,甚至企图刺杀李治之后,全都解决了。
所谓主辱臣死。
盛世大唐,如果君王被外敌行刺,扰乱都城,还没有所反应的话,就算李治答应,全长安,全大唐的百姓,能答应吗?
这便是民心所向。
“厉害,厉害啊……”
苏大为苦笑着,吞咽了一口烈酒。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次要的,唯有杯中杜康,能解千愁。
事情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谁也说不好,只能说,从结果上推,确实对李治极有好处。
这件事上,长孙无忌有好处,可以让李治的注意力,从朝堂之内,转移到周边敌国上。
对李治也有好处,可以看清谁忠于自己,可以有理由对外动兵。
对那些军方大小将领,同样有好处。
武人的功名唯有马上取。
谁不想觅个封侯?
苏定方这把宝剑,都封存二十年了,只等出鞘见血。
所以,突厥狼卫这件事,看起来是坏事,实际上对大唐朝廷中各方都有好处。
唯一没好处的是谁?
恐怕只有那晚的长安百姓,还有死掉的那些金吾卫了。
苏大为皱了皱眉,不再深想下去。
自己只是一个不良人,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阿弥。”
袁守诚拿起一根筷子在杯上轻轻一敲,发出“叮”的一声。
“我之前听说你查案之事,据说你在查安定公主案子时,只用了十二个时辰,便给出答案,连赵国公都认了。”
“呃,那个其实是以讹传讹罢了,我只是给出推论,但其实,很多事涉及到人心,是无法判断真伪的。”苏大为想起当日之事,摇了摇头。
“对啊,人心嘛,最难捉摸,所以何必自寻烦恼,论迹不论心吧。”
袁守诚白胡子翘了翘,沾到桌上的酒水,他忙伸手抚平。
接着又道:“我倒是对你提的一个想法十分赞同。”
“什么?”
“你曾说过,有一种案子是共同犯案,所有人都是共谋,是吗?”
“这……”
苏大为张了张嘴,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心里像是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是了,这次的事,可不就是共同犯案吗。
所有人,都有相同的利益,在有意无意下,做出的选择,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结果。
“我说这些,不是让阿弥你去觉得世间黑暗,其实这世上,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的,混沌之世,哪有那么清楚的讲究。”
安文生插话道:“我们所能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真正的东西,都在地下,都在土里,谁能知道究竟。”
“不说不说了,喝完这杯,老道也该走了。”
袁守诚挥了挥手,突然想起一事,瞪向苏大为:“对了,老道还有一事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