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向他认真的道:“根本没有好走的路。”
“嗯?”
“其实这世上也根本就没有路。”
苏大为用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笑容,意味深长的道:“只是走的人多了,才变成路。”
“你,在嘲讽老夫?”
长孙无忌眼睛微微眯起。
“国公,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你有没有想过,你苦苦想要守护的东西,其实已经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
“呵呵,老夫代表了关陇门阀,世家贵族,你说我站在对立面,站在谁的对立面?寒门吗?还是那些山东,江南那些小族?若不是老夫当年与太宗,与关陇门阀们一起,征战沙场,订下制度,哪有今天大唐的太平之世?”
苏大为沉默下来,伸手重新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掌心里轻轻摩挲着。
良久,他抬头向长孙无忌道:“我记得太宗有一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长孙微忌眼神微变。
“这天下,非关陇贵族一门一姓之天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国公苦心造诣,想用关陇门阀,挡住所有人进晋之阶,恐非长久之策。”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再变,似想要发作,又强行忍住。
苏大为长身而起,向他抱拳道:“茶喝完了,我也该告辞了,国公保重。”
这一瞬间,他看到长孙无忌的脸色变得铁青。
那张脸,仿佛冻结了一般,冷得吓人。
苏大为却没有片刻迟疑,行礼之后,转身就走。
连马车尚在疾驰也不顾,居然就这么跳下车了。
马车随着惯性还在移动,只听得远处苏大为一句被风吹得模糊的话传来:“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昔日的屠龙少年,最终变成恶龙。”
哗啦!
长孙无忌一挥手,将木几上的茶具狠狠打翻。
破碎的瓷片和茶水飞溅,一片狼籍。
车上门帘一闪,一个年青人猫腰钻进来,向长孙无忌单膝跪地,抱拳道:“国公,可有事?”
长孙无忌低头凝视着自己的手。
袖口处露出的手指,被碎瓷片割破,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流淌下来。
一滴滴落到桌上,变成绽放的血花。
“国公!”
年青人见状,忙从身上扯下布条,手脚麻利的替长孙无忌包扎伤口。
“呵呵,他居然教训我,他居然敢教训我……
有趣,当真是有趣。
屠龙少年,变成了……恶龙吗?”
从下车的那一刻起,苏大为知道,这意味着自己与长孙无忌彻底决裂了。
再无任何回寰的可能性。
所以他也就不管不顾,在长孙无忌面前说个痛快。
应该会让长孙无忌气个半死吧?
也顾不了那么些了,无论气不气长孙无忌,从下车的那一刻起,结局就是注定了的。
必然会遭到来自长孙无忌和关陇门阀一系列的打击,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
对这一切,苏大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他不是没想过虚与委蛇,先混过眼前再说。
当拿起茶杯的时候,他真的犹豫了那么一瞬。
但是最后,他还是想明白了。
这茶,喝不得。
他虽然不属于安文生那种对政治和官场上嗅觉敏锐,但至少明白一个道理。
在两大阵营爆发冲突时候,骑墙没有好下场。
或许能换得一时的好处,但等一切尘埃落地,终究会有清算的一天。
再说长孙无忌已经垂垂老矣,而李治和武媚娘正如日方升。
站在哪边,那还用说吗。
终李治一朝,关陇门阀必然被打压,无数寒门和新兴贵族,必然崛起。
还有自己的狄仁杰大兄,都会随着长安科举,进入朝堂。
这是历史大势,谁也无法阻挡。
正像苏大为刚才和长孙无忌说的“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则生,逆之者亡”。
不过,多半长孙无忌是听不懂的。
就算听懂了,他也做不到。
朝堂便是江湖,人在其中,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就像苏大为自己,若只是一个人,大可以做闲云野鹤,学当年薛万彻往山里一钻。
可惜,现在跟着他身边的亲人朋友,那么多关系人脉,岂是说割舍便能割舍的?
摇摇头,苏大为收起心绪,转头四望。
发现四周白雪皑皑,居然已是长安城外的林中。
“这长孙无忌老儿,把我往城外带做甚……”
不对!
苏大为猛然反应过来。
一个转身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