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十六章 争于朝夕(1 / 2)

“时至如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具甲在身,显得神武威严的应江鸿,负手而问。</p>

他的道身不久前才在中央大殿里为景天子献上忠诚。</p>

他的法身一直守在观河台,守着长河龙宫最后的强者——</p>

黄河大总管,福允钦。</p>

悲哀的是,除了那几个不知是否还活着的、已经销声匿迹很久的水族老怪,福允钦好像也是水族最后的绝巅了。</p>

至少是唯一一个还活跃在台前,为人所知的。</p>

说是“活跃在台前”,亦不过是在每次的黄河汛期露一露脸,起到的作用和曾经的靖天六友差不多。</p>

福允钦并不说话。</p>

他在血迹斑驳的古老刑架上,吊成了一个“大”字,但是“大”字出头的那一部分,折了下来。</p>

那是他无力低垂的头颅。</p>

曾经年少时他也想昂首挺胸,后来发现“英雄年少”、“意气风发”,只是关于人类的词语。无关于水族。</p>

他的头已经很多年抬不起来。</p>

即便他也算得上绝顶的天才。</p>

此刻他的头颅上,倒垂着枯草一样蔓延的长发。</p>

草木倒垂,一生有憾。</p>

生命力仿佛也在这堆枯草中,静静地消散了。</p>

应江鸿莫名地道:“我们跟海族商量过,拿你换我斗厄军将士平安归来,他们没有同意换你。”</p>

福允钦没有说话。</p>

他知道这种交易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去反驳。</p>

在这个世道里,他不再觉得说话是有意义的。</p>

应江鸿也不再说话了,他安静地在等。</p>

等人齐。</p>

观河台,巍峨亘古。</p>

滔滔白练,横于诸镇。</p>

曾经的六合之柱,已经随着黄河之会的落幕、霸国天子的离去,而隐没不见。</p>

所以这座被六合之柱围起来的、角逐魁名的演武场,也就六面大开。</p>

六面的看台之上,是自由自在的云,和无垠的远空。</p>

这天下之台,真个任由天下观赏。</p>

黄河大总管福允钦,被吊在天下之台正中央的刑架上,已经有数月之久。</p>

堂堂衍道绝巅,走到现世超凡极限的存在,当然不会就这样被杀死。但无疑是在以这种方式,经历屈辱。</p>

今日。</p>

斗厄军迷界征卒已尽归,再把这样一尊水族绝巅留着,已无大用。养着也是累赘,若不小心叫他跑去沧海,更是个麻烦。</p>

南天师应江鸿,又来到了这里。</p>

是以真身合法身,显现了最强的姿态。</p>

在“无事发生”的景国大朝会后,作为帝党最强有力的支柱,他以如此姿态显现观河台,当然是为贯彻景国天子的意志。</p>

而一个不曾反抗也的确失去反抗之力、任由宰割的福允钦,其实并不需要他亲自来处刑,更用不着他摆出这么严阵以待的架势。</p>

所以今日在观河台,自然是另有大事——</p>

在靖海计划失败、长河龙君身死后,景天子给予景国内部的交代,已经完成了。作为景国,还需要给现世诸方一个交代。</p>

“给交代”是一门复杂的学问。</p>

一个交代不好,就是老老实实地割肉放血。一分的过错,若是被撕开了口子,偿补十分百分都不罕见。</p>

但若是交代得好……对长河责任的承担,完全可以是长河两岸治河秩序的重订。</p>

划分新的长河秩序,又何尝不是在确立中央帝国的威严?</p>

应江鸿正是抱着这样的政治意图前来!</p>

——不曾与会的大齐博望侯,就是这样跟姜真君分析的。</p>

是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绝巅强者,亦受邀与会。</p>

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整个太虚阁都得到了邀请。</p>

作为当今天下声望日隆的、恪守太虚铁则的绝对中立组织,在《太虚玄章》全面扩散之后,太虚阁在天下百姓间的声望如日中天。</p>

但应江鸿把太虚阁请过来,其实又是一种特权的昭显——相对于黎国和魏国。</p>

这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p>

昔日景文帝在观河台会盟诸侯,是一纸天子诏书发出,诸方君主来朝。</p>

今日自不同往日,也绝不能说是“诏令”。</p>

只是南天师应江鸿,代表景国所主持的“治河大会”,邀请诸方势力入席与会。大会的主题,是讨论在后龙君时代,现世人族对于长河的治理。</p>

六大霸国肯定是要悉数到齐的。</p>

而魏国这几年来国力跃升得很快,又因为临近长河,长期参与治河——以“治河”为名的大会,不邀请常年参与治河的强国,多少是说不过去的,在实际的方略践行里,也很难政令通畅。</p>

魏国参与了治河大会,实力更强一筹、甚至是已经拥有影响天下局势之力的黎国,不来就不合适。黎国本身也一直在寻求话语权的突破,在妖界在虞渊都拼了命地表现。</p>

每次现世规模的会盟,都被六大霸国排除在外。</p>

口子不打开也就罢了,一旦打开,没有不让黎国加入的道理。</p>

六大霸国在太虚阁里都有人,黎、魏都没有,故而太虚阁在场,明面上是监督公证,实则是体现六大霸国超然的地位,还是不曾被挑战。</p>

当今天下,着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势力错杂得很。</p>

主持此次大会的应江鸿,对此感触颇深。</p>

本来宰割水族,处置长河,是多么清晰的事情,但景国一句话就决定现世潮涌的时代早已经过去,现在什么都得商量着来。</p>

人一多,再简单的事情也复杂了。</p>

他作为主会者,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引入黎、魏参与大会,也未尝没有引入搅局者,避免其余五个霸国联手撕肉的意图在。</p>

“五国天子会天京”,可是景钦帝之后每一任皇帝都要反复背诵的历史,景国人印象尤其之深。</p>

与会的宗门也有两个——</p>

三刑宫、龙门书院。</p>

龙门书院受邀的原因和魏国一样,也是因为对长河的历史责任。</p>

而三刑宫受邀的是矩地宫执掌者吴病已,“山川河流,地之矩也”。这事儿本就该找他,尤其这场大会还需要有令人信服的公正——再没有比找一个法家大宗师与会更简单的办法了。</p>

只是吴病已在参会的同时,还要时刻关注陨仙林的动静,多少有些辛苦。</p>

此外,宋国没有受邀,但宋国国相涂惟俭,也代表宋国来了。</p>

毕竟宋国也在长河边上呢,其实对治河也是有贡献的,虽然不算很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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