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来天绝，自古无人烟。</p>
如今钜城停驻，机关铺道。崇山峻岭架高桥，天堑变坦途，遂有人气汹涌。</p>
见闻仙舟自北而来，悬于高处，吸引了无数目光。</p>
当今天下最负盛名的真人驾临，即便在这显学圣地，也有不少人慕名眺之，争睹传奇。</p>
纯白色的仙舟上，姜望负手立舟头，静待舒惟钧。</p>
这钜城，他不想下去。</p>
叶青雨问道：“刚刚路过云国的时候，我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p>
见闻仙舟的速度太快，偌大的祁昌山脉也只是一掠而过。</p>
囿于修为，叶青雨只注意到在抱雪峰上方似有云气一动，可能是老父亲有什么指示，却无法深究细节——</p>
道历三九二八年的除夕，她是和姜望姜安安一起在善太息河度过的，只给老父亲写了一封祝信。先前跟姜安安出门的时候，也说的是去兀魇都山脉探险游玩，快去快回。结果一去这么多天，现在年初还跟着姜望看他到处挑战……</p>
如今过家门而不入，她心虚得很呢。</p>
姜望‘噢’了一声：“叶阁主很热情地叫我下去喝一杯。我忙着赶路，就跟他说下一次——你放心，我们感情很好。”</p>
叶青雨白了他一眼：“你们感情好不好，关我什么事？”</p>
“东家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白玉瑕嚷道：“叶阁主那是何等人物？大过年的，叫你去喝一杯，你就去喝一杯，能影响什么？你跟舒惟钧的决斗，是一两杯酒能影响的吗？”</p>
见闻仙舟上，各有各的修行。褚幺向来听话，叫他复习道典，他就逐字逐字的琢磨。姜安安虽然贪玩，该做的功课也不会落下。连玉婵新晋神临，有太多需要强化的地方……</p>
独是这白掌柜，散漫还没眼力劲。真是被向前带坏了。</p>
姜望淡淡地看他一眼：“我确实是有事脱不开身。这样，白掌柜，你是个晓事的，现在用见闻仙舟送你，你替我去抱雪峰喝一杯。”</p>
白玉瑕‘嘿’了一声，不搭腔了。</p>
见闻仙舟停驻了一阵，舒惟钧便匆匆赶来，一步横在舟前。</p>
“久等了，姜真人！”他年月甚高，但并不以年长自恃，主动行礼：“有些琐事绊住了——我们这就开始？”</p>
他自然不会说他刚刚在墨家内部会议里掀桌子，只是直接地引入正题。</p>
姜望左右看了看：“就在这里吗？”</p>
舒惟钧哈哈大笑：“且让天下放眼看！让他们看看我是如何输掉的这一战，又有何妨？！”</p>
姜望却也不去说什么胜负未可知的套话，他就是抱着砥砺所有武道宗师也战胜所有武道宗师的自信而来，他要客套什么？只是走下仙舟，与舒惟钧相峙于云海：“宗师是我非常敬重的人，我当全力以赴，为求此胜。”</p>
褚幺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道典，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舟外看——师父太威风！小褚当如是！</p>
舒惟钧豪迈笑道：“天底下没有真人能在面对你姜望的时候留手，老夫亦如是！请务必怀抱打死老夫的决心，如此老夫才能感到尊重！”</p>
他只将双拳一握，上衣当场炸开，裸露那深邃的肌肉线条。元力在沟壑中游走，发出风过长峡的幽声。</p>
他的肌肉线条，仿佛天然成阵！</p>
一旦裸露在空气中，就自然地引发规则反应。</p>
相较于【血肉生灵】，这又是另一种顶尖的武夫体魄，目前是他舒惟钧所独有，号为【鬼斧神工】。</p>
墨家有很多修士，用机关改造肉身，在身上刻画阵纹，用钢铁替换血肉，以此超越自身意志的极限，打破肉身的桎梏。</p>
舒惟钧自认也是走的这条路，但他是以修行的方式锤炼自我。他肉身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后，自然生成。</p>
斧凿岂如天工，机关术的最高追求，就是浑如天成、鬼斧神工。</p>
他也追求他的体魄，体现天然的道痕。</p>
一千多年的雕琢后，已经趋近完美。唯一限制它的，只剩下境界。</p>
这样一具肉身，仅仅是停驻在那里，就能令人感受到如渊如海的恐怖压力。好似火山底下，岩浆暗涌，随时会有灭顶的灾难发生。</p>
姜望眼眸一转，用目光在这具武躯上雕刻，探寻或者破坏那完美的道痕。什么样的岩石钢铁，都挡不住他的注视。更有三昧真火，随目光而起，看到哪里，燃到哪里。</p>
舒惟钧却没有任何动作。</p>
只有一缕一缕的黑焰，自他的脚下燃起，瞬间覆盖武躯。顿阻三昧真火于外，姜望的仙目，也只看得到一圈黑焰绘成的人形。</p>
面对这样的对手，什么样的试招都是无用的。唯有真正的杀手，才能逼出他大海潜渊下的波澜。</p>
姜望一跃而起，一剑当前，简简单单，进中宫！</p>
啪嗒，啪嗒，啪嗒。</p>
舒惟钧大步前来，每一步都踏开大片的云漪，好像行于怒海。</p>
两个人就这样在云海上空正面相遇了，剑尖与拳峰毫不相让地对撞！</p>
轰隆隆！</p>
人们看到天穹像是一面破裂的镜子，在这次相撞后处处是裂痕。</p>
万里云海，一霎清空。</p>
唯有正面对轰的姜望和舒惟钧，仍是平平淡淡，不见波澜。</p>
舒惟钧的拳头还在往前。</p>
长相思被压弯了半寸。</p>
好似稻穗低垂。</p>
纯粹以肉身而论，已经千锤百炼的姜望，仍然要逊色于武夫。这不是他做得不够，是路本不同。</p>
“身、心、意、灵——”</p>
姜望薄唇微张，一字一顿，轻轻道了声：“开！”</p>
仿佛远古的枷锁被打破，永恒的桎梏已清空。那藏在时空阴翳的恶兽，于此刻呲显獠牙。</p>
嗡~！</p>
天地间有这样的共鸣发生。</p>
在释放三宝四觉法之后，姜望的肉身，也能自然地感召天地。</p>
长相思骤然绷直！</p>
舒惟钧当即被弹开。</p>
姜望以剑抵拳，推着他走。</p>
舒惟钧却收拳！</p>
此刻他中门大开，好像全无防御，颇似引君入瓮。</p>
姜望才不犹疑，龙潭虎穴也去得，长相思长驱直入！</p>
铛！</p>
剑尖撞上舒惟钧的胸膛，竟发金铁之声。</p>
放眼天下，甚至追溯古今，理论上没有任何一个真人，能够以肉身硬抗姜望的剑。</p>
但此刻舒惟钧的情况很是不同。</p>
天穹的裂隙一直存在，总是复原又裂开。</p>
舒惟钧的身周，也漂浮着空间的裂隙，像是一条条黑色的系带。</p>
它们并不杂乱，反而是被舒惟钧的肉身驯服，整齐有序地飘荡，似是成为他的披风，甚至成为身体的一部分。</p>
轰！轰！轰！</p>
他的心脏发出惊世的轰鸣。</p>
他肌肉沟壑形成的道痕，仿佛与空间的裂隙贯通。他的肉身即是一座天然阵法，又与身外时空呼应，成为另一座天地大阵的核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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