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并不摆什么侯爷的架子,赶紧下了马车,先与雷宗贤见礼,再主动托起雷占乾。
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姜无弃离世未久的时候。
那时候的姜望还是青羊子,今日已为武安侯。
那时候的雷占乾颓然丧气,今日的雷占乾,颓唐之处更有过之,甚至是眼神都有些麻木了。
仍是当初的那个人,那副五官,仍然是那身打扮,那头披发,但那股独占乾坤、睥睨天下的霸气,已是散得干干净净。
在人群中老老实实地行礼,乍然一看,还远不如站在他旁边的雷一坤惹眼。
雷占乾是族长雷宗贤之子,身材矮壮的雷一坤是雷占乾堂爷爷的孙子,两人算是隔得稍远些的堂兄弟。
姜无弃与雷占乾在血缘上更近一些,他们俩感情也更深。不过姜无弃在的时候,雷一坤也总是随行办事的。
当初在云雾山,性格强硬的雷一坤,对姜望几可说是横眉竖眼。今时今日,再面对姜望投过来的眼神,也只是露出和善的笑容。
重玄胜与十四携手走出马车,直接便道:“雷世伯不要太拘礼,实不相瞒,我与武安侯今日过来,是有事相求。不知方不方便让我们和占乾兄独处片刻?”
不过是公侯华服披了身,今日之重玄胜,已不与前几日同。
与姜望单独相处时尚且不显,在外人面前,他的变化几乎是脱胎换骨的。
不仅仅是位份的转变,更切实影响到精气神,关乎到个人修为。他那肥胖的躯体内,超凡脱俗的力量正在蓬勃生长。
脸上仍是挂着温和的笑意,但那并不会让人觉得良善可欺,更多感受到的,是他的威严和亲切。
姜望一直觉得,在他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里,重玄胜是最适合官道的天才,最能够利用官道的优势。如今一朝袭爵,也的确如潜龙跃渊。
他一下马车,一开口,即有一种主导局面的气场。
比更早成为国侯的姜望,更有公侯之威仪。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话语,但雷宗贤竟为其气势所慑,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应。
“当然方便。雷家若是有什么能为两位侯爷效劳的,必无推辞。”雷占乾往前一步,接过了话茬,也伸手引道:“三位请跟我往这边来。”
他的眉宇之间,仍是恹恹,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应付两位突兀到访的国侯。毕竟他已是雷家现在唯一撑得住场面的人。
“那就叨扰了。”姜望表现得很是客气,跟着雷占乾往府内走。
重玄胜和十四亦紧跟其后。
青砖则守着马车,等在府外。
这时候,雷一坤忽然也跟了几步,诚恳地接道:“诚如堂兄所言,两位侯爷但有所需,雷家上下一定尽力。”
“好。”重玄胜侧过头来,笑着看了他一眼:“一坤兄弟且留步。”
雷一坤满脸是笑地停下来:“我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吩咐,请随时跟我说。”
雷占乾仍是沉默地在前面带路,似对这一切一无所觉,又或者说,全不在乎。
走进府内,穿过月门,踏在碎石小径。
姜望走在雷占乾的身边,随口道:“以雷兄以前的性格,想是拳头已经落在他身上了。”
“以前啊……”雷占乾稳步走着,声音很平:“我看不到以后,也想不起以前了。”
“以前也没有什么不好,谁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姜望道。
“也许是没有什么不好,但已经不合时宜了。什么样的实力,匹配什么样的脾气,您说对么?”雷占乾回过身,认认真真地对姜望弯了腰:“占乾以前太膨胀、太自我,虽然说武安侯大度,但我还是要跟您道个歉。”
姜望立即将他扶住:“那些旧事早已抹去,雷兄这是做什么?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雷占乾怔了一下,才涩声道:“见谅,雷家现在确实惹不起您。我杯弓蛇影,全在于无能。”
世事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
尽管后来都未跟雷占乾有什么接触,但仅仅是现在的这几句对话,自姜无弃死去,他和雷家所遭遇、所经历的一切,似都可从中窥见一二。
他的锋芒被砺平了,他的锐气被消磨了。
当初在七星谷秘境,一招龙蛇起陆,主动进攻所有人,完全不顾忌任何人的身份。其中有李凤尧,甚至还有姜无邪!
如今腰这样弯,头这样低。
以往无知无畏,现今杯弓蛇影。
长生宫这颗大树倾倒,作为姜无弃母族的雷氏,是唯一不能逃散的猢狲。
姜望不知怎么说。
重玄胜开口道:“刚才来的路上,我同武安侯还在为雷家的未来担心。现在看到雷兄脱胎换骨,如此稳重,便知是我们多虑了。”
雷占乾苦笑一声:“不过是虚长年月,直面风雨,逐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怎么当得起侯爷的赞誉?”
说话间已是来到一处清静院落。
雷占乾挥挥手把下人都驱退,便在院中石桌旁,请三人落座。
待得姜望三人都坐下了,他仍是站着,便站着问道:“不知两位今日到访,竟为何事?若有雷某能做的,还请不吝赐教。”
姜望无奈道:“雷兄也请坐下说话吧,你这样,倒显得我们是恶客一般。”
雷占乾于是便坐了半边屁股。
重玄胜指着十四道:“这是我妻子。”
雷占乾这才认真地看向十四,礼道:“见过博望侯夫人。”
“你之前见过她么?”重玄胜不动声色地问。
雷占乾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长叹一声:“见过的。”
他又站起身来,弯腰一礼:“我斗胆相询,两位侯爷今日登门,可是为林有邪林捕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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