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都能入席的?”
有人厉声一笑,把酒樽放下,目光刺向局促不安的崔元洲和慧圆和尚。
穿戴暗金甲胄的楚襄轻轻叩着案几,如拨弄琴弦般,漫不经心。
他收回目光,又对白术和徐雍低低笑了笑。
“那小胖子是崔元洲吧。”
黄衫的梅之问抬起醉眼,用肩碰了碰邻案的一炁山吕修竹:
“你跟他叔父有交吧,怎么,不帮帮?”
“这地方本就不是他能来的。”
吕修竹淡淡开口:“有什么必要,让我去得罪楚襄?”
“真是狠心的男人啊。”梅之问捧住心口,幽幽叹息了一声。
邻案的吕修竹恶寒不已,他不动声色动了动,又离醉眼惺忪的梅之问远了些。
“离我远点。”吕修竹对梅之问警告道:“你再凑过来,休怪我出手!”
“无趣。”梅之问耸耸肩。
列席诸人都冷眼看着楚襄发难,不发一言。
正埋头苦吃的白晞从百忙中抬起小脑袋,她疑惑地四望一眼,好半响,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她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准备说话时。
楚襄嘴里,又传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们北人都不喜欢笑话么?”
他重新举起酒樽,朝崔元洲和慧圆和尚扬了扬:
“一个是陵池道院的少年人物,一个是净海寺的高足,小王……很是想交好啊……”
他说完这番话后,又径直转过,面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一次的发难来得莫名其妙,就连结束时,也是莫名其妙。
“楚襄心偏颇,脑子也有不少毛病,早就不能把他当正常人来看了。”
徐雍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不必理会他,这人早便疯了。”
“坐吧。”
白术扯住两人,将他们按在案前坐定,淡淡笑了笑。
他平静抬起头,正巧对上面色木然的恒安。
两人同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看来,都来齐了啊。”
突然,从屏风后面,俊秀的贵族公子嘴角带笑,便转进屋里来。
陈季子在最上首的青玉小案坐定,慢慢把玩着小巧的酒杯。
他的服饰算不上奢华,气息也不算凌厉,陈季子散着冠,目光淡淡,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放在人群中,他绝不会是最亮眼的,但无论如何,总会令人不自注目。
梅之问tiǎn)了tiǎn)唇角,在座所有人里,都清晰听到他喉咙里吞咽唾沫的声音。
数十道目光同时投向他,沉重的压力几凝成实质,空气一阵起伏不定。
在陈季子面前的青玉小案上,正慢慢,出现道道裂痕。
“你今朝设宴,到底意何为?”
有人抢先出口喝问道,果不其然,又是楚襄。
穿戴暗金甲胄的少年声音嘶哑:“莫非,你以为区区洛江陈氏,就能比楚王室更高么?!”
“我可担不起如此罪名。”陈季子微微摊手,笑意温醇:“楚襄,别像条疯狗一样,见谁就咬谁。”
白术微微挑眉,他饶有兴致投去目光,本以为楚襄会勃然大怒,接下来的一幕,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疯狗要疯,别人才能怕啊。”
楚襄神色与方才判若两人,他慢慢笑了笑,倒像个初出茅庐的羞涩少年:
“你骂我疯狗,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楚襄功行出了岔子,得了分魂的症。”徐雍以心音向白术解释道:“我说他是疯子,可没有贬低他的意思。”
“分魂症?”白术回道:“以楚王室的国力,都治不好他?”
徐雍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请。”
陈季子突然举樽,朝众人笑道。
这个白鹤一样的青年男子抬起流云般的大袖,轻轻遮住半张脸。
他眸中的光华平静而高远,像是在注视堂下的每一个人,又像是涣散着,尽数落到了空处。
堂人众人神态各异,有微微含笑者,有满面不屑者,有面色木然者。
“请饮此杯。”
陈季子抬起手,朝堂下诸人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他微笑环视四周,笑意温醇。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了每一个的上。
“召集这么多人,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回,开口的是恒安。
他皱了皱眉,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沉声开口问道。
“我向六公主要来诸君的传信玉圭,又约见在添水阁。”
陈季子慢慢转动酒樽,开口道:
“正是,有一件大事相商。”
“什么大事?”徐雍问道。
“这青黎宫……”陈季子突然叹息一声,面无表:“有些不对劲。”
……
……
……
钟离郡,长夏城。
黄家村。
在温暖的太阳下,正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晒太阳的黄虎子长叫一声,惬意翻转了个子。
别的地方早已是冰冻三尺,寒霜素裹,也唯有长夏城,在这个时节里,还依然是艳阳高照。
黄虎儿顺着草堆滚了几转,好让温暖的阳光将自己通体照透。
今天,姐姐黄莺儿跟着阿娘去探亲了,耳边少了她的聒噪。
果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一天!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着要去不要去村东寻老孙头,找他听听故事。
突然,一片浓密的影罩在周,把太阳都挡住了。
黄虎儿疑惑睁开眼,一个四十上下,面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僧人,竟站在自己前。
就是他,把光都给挡住了。
“大和尚。”黄虎儿也不怕生,他好奇打量和尚几眼,开口问道:“大和尚你谁啊?”
“广慧。”他听见面前和尚开口。
“广慧?”黄虎儿眼珠一转:“好怪的名字。”
“小檀越也可以叫贫僧神足。”和尚笑了一笑。
“这名字更怪。”黄虎儿摇摇头:“你来村子里干啥啊?”
“见一个从前的朋友。”
“朋友?”
“村东的老孙头。”和尚的声音还在原地回响,人却突然不见了踪迹:“从前的妙严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