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
鱼尾美妇微微颦眉,疑惑开口道:
“君上与他父亲有旧吗?那和尚的父亲又是谁?”
“有旧?”
竹冠男子忽得一笑,慢慢摇了摇头:
“有旧,算是有旧吧。”
他一把将身侧姿容美艳的女子揽入怀中,笑着开口道:
“贼秃父亲和他朋友,这两人觊觎桐江底的一件重宝,却侥幸,被我抢先了一步。
几次三番下,先是我几乎锤杀了他们。”
竹冠男子摊开手,神情无奈:
“等他们成道后,我又几乎被这两人锤杀了。”
竹冠男子声音淡淡:
“你看,这天下贼秃,就是这般的可憎可恶,令人不齿。”
等他说出这番话后,原本神情娇媚慵懒的鱼尾美妇登时一肃,噤若寒蝉。
身边的竹冠男子是桐江水脉之君,青黎宫的主人,六境大妖仙。
妖类之属,无论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云石等精怪,一旦生出灵智来。
其寿数,便比陆上的人族,不知要超出凡几。
青黎君本是桐江一尾青鱼,却偶得机遇,不仅生出灵智来,还得到桐江底的无数重器。
他一步步纯化血脉,终于,以蛟龙之躯证道妖仙,号令桐江无尽水族生灵,尊号龙君。
除却儒门那两尊上三境的圣人外,这偌大阎浮世界,便属青黎君的寿元,最为长久。
他是天下最活跃,也是明面上唯四的妖仙之一。
在上三境圣人避世不出的景况下,青黎君,又有最古之仙的尊号。
漫长岁月以来,虽然这位以蛟躯证道妖仙的圣地之主,迟迟没能窥得上三境的神韵。
但没有人,会对此有丝毫小觑。
随着时间的流逝,青黎君体内的蛟龙之血,不但一步步纯化,隐隐有蜕成天龙的姿态。
阵道、幻术、符、剑术、请神、雷法、巫祀、罡斗、卜卦……无一不通。
而时日这一东西,对于青黎君来说,从来都不是件紧要事。
与他同时代的人仙一个接一个老死,他看着新生的人杰,逐渐顶替老一辈的位置。
王朝倾覆,圣地破灭,世事的大变幻。
他见过前齐国都覆灭在天降的流火下,全天下约莫八成的人仙合力,亲手终结了中古的至尊时代。
厉王被投进海渊,王室遗族们,尽数被诛绝一空。
那个以金乌为图腾,大一统的鼎盛王朝,至此落幕。
他眼见着放牛儿偶遇山溪间的白狐,自此英雄拔剑,苍生喋血。
蔓延千百年来,世家、圣地各自为政,宰执一方的僵局被彻底打破。
放牛儿一路伐山破庙,逼破诸世家与他订下城下之盟,又扫荡圣地,一日破灭三家大宗。
那个时候,穿戴戎装的青黎君也跟在身侧。
他看着放牛儿乘坐在金銮上,世家和圣地的主人,都侍立在金銮两侧,形同仆役。
第一次,青黎君心头生起垂暮的观感。
那迫人的英雄气概,一言便移山改陆,定鼎世间礼法的姿态,令他也心向往之。
沙场征战一甲子,终于,在万民的朝拜声里,放牛儿登坐九五。
尔后,蔓延千百年的乱局至此终结。
在齐之后,人间天下,再次出现了大一统的王朝。
它的国号,便是宋。
青黎君统领桐江水族,征战有功,被拜为大冢宰,六卿之首,享受人间礼乐供奉。
他在宋都呆了数十年,眼见着放牛儿和白狐反目,帝后不和。
昔年的老友接连被猜忌,无一善终。
心灰意冷之下,请辞归往桐江的他,在半道也被截杀。
事后,青黎宫的宫门,便鲜有对陆上人族开放。
至此,又有千百年过去。
他冷眼看着谢恒和郑武王等人,一一举旗而起,山呼海啸。
这个继齐之后,大一统的王朝,也迎来了倾覆。
天下自此三分,楚、郑、卫三足鼎立,彼此制衡。
又一次,永无休止的分分合合。
呆在桐江的他,漠视着天下的沉浮,世事的兴衰。
最古之仙的名号,从来都真实不虚。
除了在王秋意手下,青黎君几乎被打坏宝体外。
这么多年,他从无败绩。
可如今……
听到竹冠男子轻声开口时,鱼尾美妇如遭雷击。
她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将一方圣地之主逼迫到如此地步。
就算是王秋意复生,近千年过去后,青黎君也不见得会此般狼狈。
妖类异种,往往以血脉见长。
愈是老迈,青黎君的实力便愈是强绝。
界京山的圣主曾暗中定榜天下人杰,只是顾忌再三下,才秘而不宣。
鱼尾美妇便知道,在那份榜单里,青黎君与神足僧一般,都是千年以内,最有望破入上三境的唯二人选。
又是谁,能令青黎君说出如此言语?
“一个,我能对付,最强的那个,我也能打个五五开。”
竹冠男子突得叹息一声,语气幽幽:
“跟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啊!”
他嘴角无奈扯了扯,笑道:
“每次打架,那两人都要这样喊一句。
这两个贼秃,压根就没想和我单对单,只想出口当年的恶气。”
“两个贼秃?”鱼尾美妇疑惑道:“两人都是和尚?”
“一个是神足广慧,虚明贼秃的爹吧。”
青黎君对鱼尾美妇笑了笑:“至于另一个和尚,你不妨猜猜看。”
“猜不着。”鱼尾美妇诚恳摇了摇头。
“是妙严和尚,那个掀起三国祸乱的黑手。”
青黎君也不卖关子,迎着鱼尾美妇震愕的目光,淡淡开口道:
“他们两个当年,可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至于现在么……”
青黎君微微一笑,却是没有再说话。
他推开怀里的美妇人,径直起身,寒玉广场上的一幕幕,尽皆清晰映入。
青黎君随意伸手一拨,那纷乱的一幕幕又各自隐去,只余下白术周身的场景。
莲花冠道士身侧的景象,被了了放大,如若近在眼前。
在白术不远处,涵虚老道捏着白胡子,正笑盈盈走来。
在老道身侧,正跟着一个娇憨可爱的少女,她鼓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正好奇打量那个戴莲花冠的清俊道人。
美妇人看见少女捏紧小拳头,满脸跃跃欲试。
青袍竹冠的俊美男人看了白术许久,迟迟都没有动作。
“那……君上。”
鱼尾美妇犹豫了许久,迟疑开口道:
“君上对那和尚如此在意。是因为他的父亲?”
“是,也不是。”
青黎君含笑转过脸来:
“我枉活了数千载,道行虽不见长,却知晓了不少故事。”
“神足有儿子,只有一个儿子,但他儿子早便死了。”
他对疑惑不解的鱼尾美妇说:
“你见过夫子吗?”
“没,没有。”美妇人连连摇头。
“我见过夫子,见过不仅一次。”
青黎君伸手一指,在他指尖不远处,白术正与涵虚老道相互见礼。
“那个时候……”青黎君语气莫名,他指着白术的脸,轻声开口:
“我看见他的脸,那张本来面目的脸,就跟在夫子身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