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茗等人进入了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大概是想看看有没有井。谢怜迈进院子,随口道:“这条街上的屋舍都好生高大气派。”
花城道:“铜炉位于乌庸国中心皇城之处,此地距离铜炉很近,即是说两千年距离皇城很近,也是富庶之地,自然高大气派,因为住这里的多是达官贵人,富足人家。”
井的确是有一口,但是,那井边的景象却甚为可怖。七八个人都趴在井边,仿佛即将渴死之人垂死挣扎挪到了这里,还是断了气。再走近一些,谢怜愣了愣,道:“这……与其说是人,岂不更像是石像?”
这些当然不是活人,但也不是尸体,更不是一具骷髅,而是一尊尊粗糙至极的灰白“石像”。
谢怜刚想上去用手摸摸,花城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想起二人方才才约定好了不碰危险的奇怪的东西,强行忍住。再转念一想,哪有人没事塑这么多造型惊悚的石像?应该的确是人,但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这户人家大门大开,他向一旁屋里望去,只见屋里地上也躺着两个人,姿势扭曲,紧紧相拥。虽然面目模糊,看不清表情,但光凭动作,已能感受到这两人恐惧万分的心情。两人中间还紧紧拥着一个什么东西,乍看像个包袱,再细看,谢怜恍然。
那应该是个婴儿。
事情很清楚了。谢怜道:“外面那些是这户人家的仆人,里面的,是主人一家三口吧。”
花城道:“嗯。火山爆发后,乌庸河流动的河水变成了奔腾的岩浆,住在高地的居民没有被岩浆和烈火烧死,但也逃不了空气里无处不在的火山灰,窒息而亡。”
铺天盖地的火山灰瞬间包裹了他们整个身体,在表面形成了一层硬壳,把人们临死前的那一刻保存了下来,变成了石化像。这夫妻二人在生命结束的一瞬间,惊恐地拥住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连成了一体。
那古井当然早就干了,裴茗对研究死人模子也没兴趣,出去架了裴宿,继续找水去了。忽然,谢怜注意到一点奇怪之处,翻身进了屋子,在那一家三口的石化像旁蹲了下来。花城也进来了,道:“想看什么?”
谢怜微微蹙眉,道:“我只是觉得,他们动作有点奇怪。这两个大人都是一手紧抱对方,但是另一手……”另一手,却放在胸前,似乎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
花城道:“你想看他们手里抓的什么是吗?”
谢怜刚点头,花城便在那连成一体的石化像上拍了一下,谢怜忙道:“等等,这样是不是对他们的遗体不太……”然而,花城动作比他快,这一家三口瞬间化为一堆灰白色的碎片。花城淡声道:“不必顾忌太多。人早已经死了,遗体也没有了。”
那一堆碎片里什么都没有。这些“石像”,居然是中空的。
也对,虽然表层的火山灰形成了坚硬的保护壳,但被包裹在里面的尸体终究会腐烂、分解。腐烂完毕后,就只剩下表面这一层灰壳了。
曾经鲜活的终将逝去,从来未曾拥有过生命的却将长存。
一块块火山灰壳的碎片中残留着一些没腐烂完的布料和主人身上的首饰,如戒指、耳环、项链等等。谢怜觉得这对夫妻临死之前不太大可能抓的是这些金银首饰,正在里面挑挑拣拣,花城从地上拿起一样东西递给他。谢怜道:“这是什么?”
花城道:“这就是他们手里紧抓的东西。”
那是一条坠子,坠着亮晶晶的金片和类似骨头的饰物。金片上有花纹,谢怜轻轻擦拭掉上面的灰,凝神细看片刻,道:“荧惑守心?”
这金片上刻画的,居然是一副天相图。金为天幕,玛瑙作星,正是所谓的“荧惑守心”之相,也就是荧惑星在心宿内长留的天相。
荧惑星历来被人们视作战争、死亡之星,而荧惑守心之相更是不祥之兆,尤其是对国主、皇帝等统领者的不祥之兆,为何要把这样一幅天相刻画在饰品上?
不,这应该不是饰品。谢怜又在空壳碎片里找了一阵,找到了另外两个一模一样的坠子,一共三个,连这对夫妻怀里的小婴儿的份都有,一般怎么会同样的饰品备三份?谢怜道:“这该不会是护身符吧?”
只有护身符,才会让人在临死前的一刻有紧紧抓住的冲动,在恐惧中带着最后的希望疯狂祈求。花城道:“正是。这座城我也掘了一部分,不少石化像内,都发现了这个护身符。”
谢怜沉吟道:“乌庸人信奉他们的太子,那么这应该就是太子的护身符了。但是为何要画这个?太子和荧惑守心有什么关系吗?”
花城道:“因为他出生的那一日,天相便是荧惑守心。因此,乌庸国众便以此天相来代指他。”
谢怜奇道:“三郎是如何得知的?”
花城一下子把金片翻了过来,笑道:“上面写的。”
果然,反面刻着一排文字。花城指给他看,道:“这行字的意思是‘荧惑守心,圣人出世’。现在我们眼中,荧惑守心是不祥之兆,但两千年前却未必如此。”
谢怜抚摸着那行文字,一颗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因为,他出生那一日的天相,也是荧惑守心!
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谢怜站起身来,道:“我们去神殿吧。”
二人并肩,沿着长街走下去。裴茗等人在这一带一无所获,也跟了上去。街上有许多车马遗迹,有的好好歇在路边,有的整个翻倒在地上。还零零散散看到了些躺在地上的石化人,姿势各异,大多数人躲到家里去避难了,这种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或是来不及回家的路人。死前那一瞬间的嘶吼和挣扎都被保留了下来,众人就在这光怪陆离的人行汇中穿行。花城指给谢怜看,哪些是富商宅邸,哪些是宴酣行乐之地。谢怜忍不住道:“三郎,乌庸国已灭国两千年有余,之前又没有传人存世,你是如何习得那些文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