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烦了的注意力还放在那彻底将自己淹没在黑泥儿中的龙文章,他的神色古怪:“这家伙该不会上不来了吧?”
话音还没有落下,呼啦一下子,龙文章整个人从漆黑的液体里站了起来,这时的他哪里还像是个人了,浑身都被漆黑的粘液给粘染着,像是一个从发了臭的粪坑里打滚儿出来的家伙。
不止如此,他似乎将自己当成了一个范例,在冒出头来的时候抹了一把脸,露出一口白牙和两只眼珠子,冲着他的溃兵们笑道:“像黑夜一样,摸着黑走黑林子,请吧!”
那些溃兵们倒是也听指挥,死里逃生出来的家伙们,这点儿脏和臭自然忍得住。
于是就在韩征一行的目睹之下,这些溃兵们一个个也学着龙文章的模样跳进了油桶里,将自己弄成了个黑人。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迷龙问道。
孟烦了倒是看出了点儿东西,说道:“伪装色,黑夜里还有什么比漆黑的东西更能成为伪装色的?”
“那咱们这一身儿伪装?”迷龙抖了抖身子,身上伪装用的树枝和枝叶立马抖动起来,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用不上了,没看教官早丢了吗,黑夜里潜伏要做到无声无息,插着这些树叶子更容易暴露。”
“有道理。”迷龙点了点头,将身上的树枝和落叶拔了个干净。
这时龙文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步枪,然后冲着他的溃兵们,又像是冲着特训队的队员们喊道:“走啦走啦,活人就得有动静儿,活人就该去打仗!更别说咱们身后还有正规军兄弟呢!”
好一个龙文章,这就借着韩征狐假虎威起来了。
有溃兵嘀咕:“他们该不会是想让咱们给他们当炮灰吧?”
孟烦了:“……”
不辣:“……”
队员们:“……”
大家忽然觉得这炮灰的命运还真是飘忽不定,有可能昨天是自己,今天就变成了别人。
队员们甚至想大声的告诉眼前这些溃兵,我们自个儿也是炮灰来着。
孟烦了想到教官韩征对虞啸卿说过的话,从大的方面讲,不止自己一行是炮灰,虞啸卿也是炮灰,甚至是那些冲杀在第一线的军人们,哪一个又不是炮灰呢?
队员们忽然觉得炮灰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倒像是一种光荣,一种可以上前线打仗的光荣。
这时又有溃兵在那里发牢骚,“团座,我们还光着身子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龙文章一遍一遍高喊,也不再招呼韩征,拉上自己的溃兵队伍就向西前行。
“这家伙在瞎叫什么玩意儿?”迷龙询问。
孟烦了道:“谁知道呢,这疯疯癫癫的家伙,幸好遇到他的不是咱们。”
韩征:“……”
“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支溃兵重新聚拢起来,这样的人总归是让人尊重的。”
孟烦了怔了下,扭头对迷龙道:“迷龙,你确定教官不是在夸他自个?”
韩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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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文章显然是深谙军事,他让自己的溃兵队伍以一个散兵队形在林子里推进,无论是斥候,主队,还是侧翼和后方,都被他用区区二十多人给照顾到了。
这一切又像是做给后方的特训队炫耀的。
“他们还在不在?”
“报告团座,在呢,我按照您的命令一直盯着他们。”
“干得好,继续盯住了。”龙文章下令。
那士兵应了一声,其实不用龙文章交代,几乎所有的溃兵都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身后的韩征一行身上,他们这些溃兵与日军作战早已经吓破了胆,有韩征这样一队看似是正规军的队伍跟着,心里总归是有些底气的。
两支队伍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有时候是一左一右,有时候两边的队头和队尾干脆咬在一起,乍一看像是同一支队伍,只是两支队伍的精神容貌差异太大了。
再往前的路上,特训队队员们期待的小鬼子没有遇上,倒是遇到了许多的溃兵,都被龙文章给收纳进了自己的溃兵队伍。
孟烦了等人不知道龙文章是怎么做到说服这些溃兵的,也未见他拿出枪做过威胁之类的动作,只是时不时带着那些溃兵朝身后的特训队队伍看去。
“教官,这家伙该不会是狐假虎威,拿咱们忽悠那些溃兵,继续跟着他当炮灰吧?”孟烦了疑惑。
韩征笑道:“别管是不是忽悠,就这些溃兵而言,聚在一起总好过各自分散逃命,活下来的可能性会大上很多。”
“那倒是!”孟烦了赞同道:“只是不知道前线的战斗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要真像是这龙文章所说,虞团座已经牺牲,再看这一路遇到的溃兵,前线该不会已经溃败,我们现在该不会正在逆着溃败的潮流,反向日军的包围圈前进吧?”
其实孟烦了猜对了,按照现在的时间估算。
英国佬担心中国军进入他们的殖民地,双方原本是站在一个阵营的援军,却并没有打出该有的配合,小鬼子趁机钻了空隙,横插直入,成了这缅甸战争最终的决胜者。
远东军主力分为三路,其中两路向滇边撤离,还有一路跟着印军撤往印度。
“恭喜你,烦啦,你猜对了!”韩征拍了拍孟烦了的肩膀,又在他的耳边说道:“但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你该不会刻意宣扬,去煽动军心吧?”
孟烦了一滞,苦笑道:“既然来了,就没想再做溃兵。”
“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教官,你说那个很有可能是伪团座的龙文章,他知道这个情况吗?”
“你说呢?”韩征反问。
孟烦了怔然道:“他在一路收拢溃兵,他明知道那是从前面溃败下来的,可还是带着这些溃兵继续往前线奔赴……”
“所以说,这就是个疯子!”韩征大笑,紧接着留给孟烦了一道背影。
不辣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烦啦,你和教官嘀咕什么呢?什么疯子,谁是疯子?”
孟烦了长叹了一声,有些悲凉地望了不辣一眼,然后拍着不辣的肩膀说道,“喜欢打仗,为了杀鬼子打胜仗,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疯子,一个姓龙,另一个,姓……韩!”
孟烦了说完,瘸着腿走了。
愣在原地的不辣回过神来,高喊道,“那我也是疯子嘞,我们都是疯子嘞!烦啦,你等等我。”